原本梅泠香还舍不得走,想多留一会儿,陪阿娘说说私房话。听到阿娘说起这些,她脸皮薄,登时红若云霞:“阿娘,您别说了。”
“阿娘面前还不好意思。”许氏含笑摇摇头。
等到把人送到巷口,目送他们的马车走远,许氏回到小院,抬眼看到女儿闺房漆黑一片,这才心疼不已,低低啜泣。
梅夫子听见低泣声,过来搂住她肩膀,似埋怨似感慨:“你呀,我说让她和离你不肯,馥馥跟人走了,你又舍不得。”
许氏捶了他一下,小院传来阵阵咳嗽,啜泣声渐渐听不到了。
马车里,梅泠香也不自觉地落泪。
章鸣珂本同她说着话,借着壁灯的光亮,看到她衣襟处洇湿的斑斑泪痕,慌张地捧起她小脸,才惊觉小妻子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了?若是舍不得,我明日再陪你回来看爹娘?”章鸣珂抽出她手中帕子,笨拙又怜惜地替她拭泪,可刚擦干,又有晶莹的泪滴坠落眼睫。
佳人湿漉漉的睫羽微微发颤,章鸣珂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发颤:“要不我现在就叫车夫掉头回去?”
说着便要侧身吩咐,却被梅泠香拉住。
这会子,她似乎格外脆弱,依在他襟前,轻轻摇头,闷声道:“不用,一会儿就好。”
在梅家与爹娘重聚有多欢喜,这会子离家就有多难受,夜色笼罩天地,泠香忽而生出一股惊怕,若她改变不了结局,爹爹便只有不到一年的寿数了。
她似乎只是需要一个肩膀,真如她说的那般,在他襟前靠了一会儿,便止了泪,语气如常同他叙话。
若非她眼圈、鼻尖泛着红,章鸣珂几乎看不出她哭过。
若她嫁的是一位考取功名的书生,也会这般独自落泪,什么也不说吗?
她的眼泪,究竟是因为舍不得爹娘,还是想到再难见到高师兄?
章家并不会拘着她,她明知可以随时回梅家看看,是以能令她为之落泪的,只可能是后者。
章鸣珂凝着她眼圈那一抹惹人生怜的绯红,想到午后她与高泩坐在树下饮茶的情景,心口闷闷的。
翌日清早,梅泠香醒来,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支起手肘,想要起身,稍稍一动,便发觉后腰酸疼,小腿也酸,亵衣贴在身上,有种濡湿感。
泠香顿知不妙,忙唤松云进来。
松云备水,金钿取衣裙、拿月事带,两人手脚麻利伺候着梅泠香起身。
不多时,跋步床里衾被已悉数换了一套干净的。
梅泠香坐在妆镜前,感受到绮窗外吹来的风,周身清爽许多。
难怪昨夜她忽而情绪低落,什么都往坏处想,无端落泪。
每月来癸水那几日,她都这样,比平日里脆弱许多。
好在,昨夜回来洗漱过后,时辰已不早,章鸣珂安安静静睡自己的,没闹她,她昨夜睡得好,今日应当也能很快恢复。
思及此,她忽而侧首,问正替她挽发的松云:“少爷呢?”
松云摇头:“奴婢不知。”
外间,正拿棉巾擦拭桌案、花几的金钿,听到这话,丢下手里的活计,探首应:“少爷起得早,一大早便和多福撑伞出了门,至于去何处,少爷没说。”
梅泠香点点头,望一眼窗外,若有所思。
外头下着雨,也没处玩去,莫非他又找人去酒楼喝酒去了?
罢了,去酒楼找他回来这样的事,她不会做第二次,且先随他去,等回来闻闻身上有没有酒气便知。
报恩
早膳皆是热食,半碗热粥下肚,梅泠香身上的不适感,便已消减大半。
外面雨势不算大,她换上适合外出的鞋履,便和松云撑伞出了门,往积金堂去。
袁太太事忙,早上醒得早,用膳也早,是以让杨嬷嬷同泠香说过,她们商贾之家没那么多规矩,不必她早起请安。
杨嬷嬷本是袁太太陪嫁丫鬟里的一个,后来成了家,便在府里管着采买。
梅泠香嫁进来,身边没有老成持重的人,袁太太便把杨嬷嬷拨到她身边。
早起之后,杨嬷嬷确实同泠香说过,可因着前世记忆,泠香已习惯每日用罢早膳便来帮衬袁氏处理事务,是以便没耽搁。
她到积金堂的时候尚早,袁氏以为她没用早膳便来了。
“怎来得这般早?”袁氏说着,便侧首吩咐丫鬟金珠去备膳食。
“母亲不必忙,泠香是用过早膳才过来的。”梅泠香款步走到袁氏身侧,盈盈含笑,“泠香就是想来看看,母亲这里可有什么我能帮着做的?”
小两口新婚燕尔,袁氏本想过些时日再慢慢把事情交给她去做。
没想到,泠香比她想象中更识大体,并不耽于儿女情长。
或者说,是因为儿子魅力不够,不足以让她陷于儿女情长?
袁氏心内暗叹,虽有几分失落,但有个头脑清醒的帮手,她还是欢喜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