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无咎决绝的背影,又看向仿佛毫无所觉的女佛修,“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禁停住,厉无咎撑不了多久,但是女佛修带上他们俩人的话,说不定能逃出去。
“以前在京城当大少爷的时候,我觉得吧,人命的价值是不对等的,就像我和我家小厮的就不一样。黄家的狗东西打死了我的小厮,只要赔点钱财了事。他打了我,他爹的官就丢了,他被打得半死跪着赔罪。”
“盛京沦陷的那一夜,我又觉得人命的价值都一样,管他天王老子,还是乞丐下三滥。在铺天盖地的天魔军队面前都一样,都逃不了一死。”
“逃到万佛宗后,我的想法又变了。天魔入侵前,和尚一文不值。那些鬼玩意儿来了之后,秃驴可宝贵了,到哪儿都能被供着。”
厉无咎瞥了一眼女佛修,扯了扯嘴角。
“那家伙的命,比我贵多了。她活着,比我活着有用得多。”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飘来一颗颗金色的光点,就像一条长长的绸带,缓缓地流动着。它夹杂着精纯至盛的佛力,天魔军队无不纷纷避让。
老爷子瞪大了眼睛,鼻尖一红。厉无咎不解,听完老爷子的解释后,心里头也沉甸甸的。
麻木望天的女佛修终于有了反应,她僵硬地站起身,伸手摸向那匹金色的绸带,绸带晃了晃,一抹金色的光点从绸带泻出,围绕她的手转了几圈,调皮地在她指尖跳了跳。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流下。
那一抹光点似乎玩够了一般,一点点离开她的指尖。女佛修见状,上前几步,嚎啕着大喊一声,“师兄!”
光点顿了顿,又往绸带去了。
她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头发散乱,身形狼狈,仿佛把战争中积累的所有情绪一泻而出。
厉无咎摇摇头,冲老爷子摆摆手,“快逃吧。”
说完,他拎着剑,一跛一跛地朝天魔走去。突然之间,身后风声一紧,他连忙刹住脚步,一根铁棍横在身前。
“就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拦住天魔,得了吧。”
一句霸道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嗓音沙哑干涩,却仍压不住语气里的强横。
厉无咎斜眼往身后看去,她脸上的麻木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的张扬和骄傲,那双圆眼里重新亮起了光芒。
这种光芒他见过无数次,所有逃出盛京之人的眼神中都闪着这种光,无家可归、无人可依,清楚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失去之后,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疯狂。
厉无咎皱紧眉头,“你”
“你什么你。”女佛修瞥了他一眼,一棍子拍在他胸膛上,直接把他打到老爷子身上。她扛着铁棍,闲庭信步地朝着天魔走去。
厉无咎握紧拳头,“喂!你又不是逃不掉,找死干嘛?”
她顿住脚步,握住铁棍的手背青筋暴起,扭过头来,咧嘴一笑,“扯犊子的找死,老娘是为我万佛宗满门忠烈之名添砖加瓦。”
说完,她猛地挥出铁棍,千军万马之势激荡开来,金色佛力像一把弹弓,啪的一下弹飞了四周蠢蠢欲动的天魔。
她大吼一声,一头扎进了那无边无尽的黑色汪洋之中。
厉无咎暗骂一声,扯着老爷子的手臂,转身离开,一瘸一拐地朝着西面走去。
他们身后,黑沉沉的魔气中,不时亮起闪耀的金色。
这名女佛修,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天魔大战结束之后,厉无咎撰写无相魔门的历史时,第一页便是万佛宗之战的这一幕,从他咬上魔将开始。当他写到女佛修,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
死在正门战场的所有修士,死在菩提城的所有修士,他们的名字早已湮没在历史浪潮之中,然而他们的功劳却不可忽略。
记录历史时,史官提笔写下了四个字——芸芸众生
菩提城城门。
半个时辰前,三光泻出大半灵力,挥出了第七掌翻天印,还是没能挡住天魔军队的进攻。女魔相嘲讽地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城门,把他留给眼热的天魔军队刮食干净。
他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只剩下他了。
黑泱泱的天魔军队团团包围了他,挤得水泄不通。
他边挡边退,退到护城河岸边,想借河水再撑一会儿。刚走到岸边,他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身体踉跄着,怀里的藤壶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鲸落临走之时,从身上拔出这枚藤壶,扔给了他。不知道那家伙平安回到了沧溟海没有?
鲛王率来的海族军队中没有鲸鱼的身影,他松了口气。这场战争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了。幸好人族的种子留了下去,万佛宗的种子流了出去。
他拾起藤壶,摩挲着,粗糙得硌手。
水面的倒影中,天魔军队渐渐合拢,不留出一丝余地,乌泱泱的天魔军队快速逼近,一只只黑手朝他抓来。
这就是最后了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葬身在菩提城城门,倒也不差。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