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正准备歇息,不料信鸟飞至近前。鸟背上绑着一只木管,用皮绳系紧。
他挥退侍人,熟练解开绳结,取出木管中的绢。
展开之后,绢上赫然写着八个字:越侯薨,楚发兵历城。
“历城。”
林珩放开信鸟,回身坐到屏风前。随手铺开一张绢,提笔蘸墨在绢上勾勒,很快绘出一幅简略的舆图。
“越,楚,齐。”
历城座落在齐国边境,与楚接壤,一度被楚国占据。
公子弦在夺权中落败,借联姻奔出齐国,欲以长平城和历城为饵诱使晋国出面,成为他手中的刀。
事未能成,反被设计落入楚人手中。
“楚今出兵,想是联姻已成。”
林珩凝视舆图,指尖划过齐、楚边界,又移向越国边地。
“越侯薨。”
楚国行事不遵礼仪,楚共公以“蛮夷”自称,历代国君行事难以常理推断。公子项以战夺权,踏着兄弟的血登上高位,专横铁血丝毫不亚于先祖。
“越侯举丧,楚攻齐地。”
林珩沉思默想,再看庸送回的秘信,不禁眉头一皱,异样感挥之不去。
马塘和马桂守在帐内,见林珩陷入沉思,许久不作声,两人相视一眼,一人移来铜灯拨亮烛火,另一人移走木架,喂给信鸟食水。
夜色渐深,帐外传来脚步声,来自巡逻的甲士。
甲士手持戈矛,列队走过燃烧的篝火,影子投在帐上,随火光拉长扭曲,其后隐于黑暗中,恰似浮光掠影。
林珩被声音惊醒,视线再度落向舆图,不安感未见消散,反而迅速攀升。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以公子项的为人,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诱齐楚相争出自他手,楚煜一清二楚。然而事情过于顺利,他莫名觉得古怪。
“不该这般大张旗鼓。”
林珩心头一动,终于捕捉到问题关键。楚国出兵抢夺齐国城池,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大张声势,更像是故意传播消息。
他展开秘信,细读上面的文字,信息寥寥,无法做出更多推断。
谨慎起见,他决定书信楚煜,国丧期间不能放松警惕,以防楚人声东击西,行出其不意之举。
心下有了章程,林珩立刻铺开竹简,提笔写成国书,盖上印章。另取出一张绢,写成秘信,借信鸟送到楚煜手中。
一明一暗,明者掩人耳目,专为暗者避开刺探。
秘信一挥而就,林珩唤来马桂,将国书和秘信交给他,道:“你来安排,启程前送出。”
“诺。”马桂领命退下,身影消失在帐外。
帐帘掀起又落下,林珩凝视闪动的火光,想起楚煜之前送来的书信和发簪,迟疑片刻,到底取下随身的玉环,封入一只木盒内。
“马塘。”
“仆在。”听到林珩召唤,马塘躬身应声。
“此物交给马桂,同国书一并送出。”林珩推出木盒,点了点盒身。
“诺。”马塘心存疑惑,口中却未多问,捧起木盒退出大帐,脚步匆匆去追马桂。
帐内恢复寂静,林珩全无困意,又在灯前坐了半晌,才起身绕过屏风,除去外袍躺在榻上。
屏风隔绝灯火,仅有些许光亮透入,在床榻前斑斓闪烁,好似点点星光。
林珩闭上双眼,单臂搭在额前,明知需要休息,意识却分外清醒。
在上京九载,日日如履薄冰,几度险些丧命。归国后群狼环伺,腹背受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灭有狐氏,诛杀叛臣,借国人驱逐先君,继而一战灭郑,携大胜之威邀西境诸侯会盟。
一桩桩,一件件,他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谨终如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清楚自身处境,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
从迈出第一步开始,他只能胜,也必须胜。一旦落败,哪怕只有一次,他也将粉身碎骨,满盘皆输。
“亲人。”
林珩遮住双眼,嘴角逐渐翘起,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不信任情感,只相信刀锋和权力。
沉思间,困意渐渐侵袭。他短暂睁开双眼,透过指缝看向帐顶,目光明灭,瞳孔一片漆黑,似无底深渊波澜不兴,窥不出丝毫情绪。
暗影划过夜空,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火把燃烧时的爆音,组成一曲独特的旋律。
不知何处传来缶声,中途加入笛音,不类晋乐激昂豪迈,呜呜咽咽,尽显缠绵悱恻。
林珩皱了下眉,总觉得曲调有些熟悉。
记忆缓慢回笼,一道绯红的身影闯入脑海。
晋侯宫,南殿。
暖香缭绕,越国公子眉眼含笑,修长的手指持一支篪,吹奏出源于越地的轻音。
伴随着乐声,林珩缓慢沉入梦乡。
梦中总有烈红萦绕,挣脱不开,使他异常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