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忽而心头悲恸,几乎要拿不住手上的诏书:“这二十年来有舅舅相护,是长安命中之幸,此后……”
“祝珩!”祝子熹咬紧了牙,声音嘶哑,“别说了,舅舅这就带你回家。”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宫门口停下,金吾卫翻身下马:“卑职金吾卫副将程广、何舒达,拜见六皇子,见过国公爷。”
祝子熹身影一晃,怔怔道:“金吾卫……”
金吾卫是皇帝禁卫,负责圣上安危,轻易不会出宫,如若跟随臣子,便是此人得了圣谕,如圣上亲临。
“父皇已下了诏书,我……”祝珩酝酿着措辞,将诏书递给祝子熹,“我即将启程去往两军阵前,与北域谈判。”
来晚了……
祝子熹双目发红,没有接诏书,只是紧紧攥着祝珩的衣袖,仿佛一松开手,眼前人就要被风卷走,卷去无着无落的远方,再无归来之日。。
“不可以,不行,你身子孱弱,如何能……我去见圣上,我要让他收回成命,圣上有那么多的儿子,怎么就差你一个——”
“祝国公!”祝珩皱眉,打断他的话,“这是本宫向父皇求来的恩典,这是本宫身为皇子的……应担之责。”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官员们陆陆续续赶来,待看到宫门口的祝珩和祝子熹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祝国公身体抱恙,已称病告假多时,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借口,知道圣上不过是在逼祝子熹低头。
战是不可能战的,圣上早已有了决断。
当祝珩出现的时候,一众官员们就知道,朝堂上长达半月有余的骂战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六皇子祝珩前去与北域谈判,既能保全南秦的颜面,又能满足北域的要求。
这是议和党和主战党都不会反对的局面。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万一说错了话,传到圣上的耳朵里,祝家的处境会更难。
祝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祝子熹的手臂:“祝国公身体抱恙,还是多养些时日吧,不要操劳。”
他想多嘱咐几句,但金吾卫和朝官们都在四周,却是连一声“舅舅”都要斟酌再三。
即使姓祝,他也是皇室的六皇子,与外戚亲近是会被圣上疑心的。
“楚戎,送国公爷回府。”
祝珩抬手招来金吾卫,吩咐他们准备马车,他的身体骑不了马。
楚戎想拉走祝子熹,但祝子熹一动不动,祝珩无法,只得半推半就,将他送上马车。
一上马车,祝子熹便声泪俱下:“阿珩,我曾在长姐灵前发誓,要护你周全,父亲和兄长至死都惦念着你,你是我祝氏全族豁出命去护着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我,让你去见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北域蛮荒之族,燕暮寒狠毒非人,祝珩如何能和他周旋?
此一去,凶多吉少。
祝子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祝珩心中悲戚,强颜欢笑:“舅舅,我早就想出去大都看看了,这里住着不自在,人人都当我是异类,说我不祥,所以才克死了母后,我听够了,能离开这里是我的心愿。”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祝子熹捶胸顿足,怅然若失,“阿珩与常人无异,是我没有能力,无法堵住悠悠之口,若是我祝氏一族强盛之时,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回禀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金吾卫在车外复命,祝珩扫了一眼,轻声道:“不是舅舅的错,是大都,是南秦容不下我,我加冠时许了愿,想要挣脱樊笼,而今得以实现,舅舅该为我高兴才是。”
祝珩笑得快活,祝子熹怔愣地看着他:“阿珩,你真的不怨——”
“不怨。”
护送祝珩的人有一整队,其中金吾卫为两名,其他的都是从大都军营择选的将士。
祝珩上了马车,在离开时撩开车帘看了看,楚戎扶着祝子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路上颠簸,殿下坐好。”
祝珩认出驾车的是金吾卫中名叫何舒达的人,冷淡地应了声:“你说过谎吗?”
何舒达被问愣了:“卑职……”
“和尚如果说了谎,便是破戒,会被逐出佛门,你知道普通人说了谎会怎样吗?”
“卑职不知。”
祝珩拢紧了大氅,双目微阖:“我猜会不得好死,死后或许还会下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油锅烹炸,都是我害怕的。”
他轻轻淡淡地说着,听不出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何舒达掐了掐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殿下洪福齐天。”
祝珩极轻地笑了声:“我这样的人,要是洪福齐天了,不就是祸害遗千年吗?”
他对祝子熹说谎了。
凡此二十年所受屈辱,铭心刻骨,如何能不怨?
祝珩揉了揉膝盖,在御书房里跪的时间太长,膝盖又酸又胀。
他是怨的,偶尔会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