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翡方才气得狠了,奈何自从当了“元翡”便再也不会骂人,如今对着陆侵也不能不理亏,接近崩溃,只得接了发簪,向后往榻边坐下,两手支在膝上捂住了滚烫面颊,深深呼x1了几次。
帽中容颜被两手挡住,只露出几缕凌乱发丝,软软搭在柔软手背上。楼下七弦琴曲丝丝缕缕透进门缝,陆侵随着音调哼着曲子拉开木柜挑选被卧,抱着一床厚被冲元翡抬抬下巴,“劳驾,让开。”
元翡站起身来,看他将厚被铺开,脱靴往上一滚,长手长脚顿时将狭窄床铺占得满满当当。再看房中,也并没有多余的床铺,便取了床褥出来铺在地上,陆侵看她动作,至此才问道:“做什么?”
元翡声气冷然,“铺床。”
陆侵翘腿躺在榻上,望着帐顶道:“元二,你有毛病。你我早已睡过千百次了,那夜又恨不能si在我身上,这会倒又三贞九烈起来,有意思?”
元翡站直了,泠泠目光看过来,慢慢道:“那夜我喝多了,对不住。”
陆侵目不斜视,“不必。你对不住的事太多了些,一样一样都隔这许久才道歉,等你磨磨蹭蹭道完,我都老了。”
元翡看样子像是咬紧了牙根,勉力转回头去,跪在床褥上慢慢将被中棉絮捋平。
陆侵拍拍身边床铺,“地下冷,上来。”
元翡并不作答,继续装聋。陆侵挑眉道:“你上次不是闹着要看刀功?”说着指指x口被她t0ng过一刀的地方,笑道:“上来我就给你看。”
元翡通红的目光钉在他x口,半晌方才挪开,默不作声地抱出被子,在地上将自己从头盖到脚,脸都不露出来,忍气吞声地睡了。
陆侵却还不困,方才风吹得狠,此刻才觉得脑中血流激得痛感尖锐,下楼叫了酒和姜汤,又要了几只炭盆。
伙计看他像外乡人,殷勤嘱咐道:“今日冷得很,外头的路都被刮倒的房屋树木隔断了,公子睡得警醒些,万一窗纸吹破,务必挡住,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侵回房将一壶酒斟了两盅,冻麻的x口方才有些暖意。脱了外袍挂在窗边挡住窗缝透风的罅隙,回过身来,弯腰拽向元翡的被角。
被角被几根手指抓着,指节用力得发白,却也没什么力气,轻易被他扯了开来。被中人合衣缩成一团,不易察觉地打着抖。
他低头伸手轻轻穿过元翡的后腰,将她合腰抱到榻上。元翡半睡半醒,被他捏开下颌将滚烫姜汤灌进口中。
姜汤辛辣,元翡被灌了半碗,方才缓过神来,稍一转头,被他将下巴捏回来,“……别躲,听话。”
钻了北地寒风的四肢百骸痛得神思昏沉,满耳嘶吼风声,几乎不记得今夕何夕,她顺从地张口将姜汤喝尽。陆侵又抱出一床被卧,连着那张大红毡一并裹了元翡,推到墙里,“明日营中必遣人清路,放心睡。”
元翡脸se煞白,两眼紧闭,额上已疼出涔涔冷汗,不知听进去几个字。陆侵将手掌搭在她颈中,叫了一声:“元二。”
四壁静寂,元翡额头搭在枕边,没有应声。
盖在颈间的手掌贴着血流脉搏,所幸有那碗姜汤与这几层温暖被褥,掌心温度一片安平,并未如从前那般滚烫起来。
下房床铺狭窄,陆侵躺不平侧不顺,半晌睡不着,烦躁起来,翻身照旧将人紧搂在怀,方才搁下长腿,合眼睡去。
寒夜苦长,缭乱碎梦倏忽刮过,他木然低头看去,沾血的手中是一捧细如丝线的金链,样子古怪,他没见过。朱乘的声音飘入耳中,惊慌失措地叫着“四哥”。
红衣少年单薄的肩发着抖,眼泪沾sh他的衣襟,他听到自己疑惑问道:“你的剑呢?”
朱乘抬起头来,分明是个稚neng的孩子,还不到用剑的年纪,面上泪痕纵横,哆嗦道:“她、她怎么了?”
他这才察觉四壁昏暗,自己靠坐在榻边。他静静回过头,入眼是母亲青白的睡容。
早已si了。他挡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移开手时,她已再看不见了。
他如从前那样抚上少年的发顶,“她si了。”
骨血人r0u何其脆弱。农夫、王公、乞丐、武将、孩童、书生、史官、nv人,人世种种站在苍茫天地光y间,全都是太过脆弱的东西。
小孩子不像他这样的少年人虚张声势,朱乘觉得慌张而凄怆,便蹲下身去埋头放声大哭。
陆侵珍惜这阔别已久的梦中重逢,以目光代指尖细细抚过母亲的面容。
他一直庆幸自己生得与她相似,唯此才能在接近忘却时翻开铜镜回忆她的容貌。天长日久,那个岁月深处的美人被他描摹得南辕北辙,此刻方知原来她生得如此妩媚温柔,哪怕si了,唇角仍噙着一抹笑意,大概是因为他说“我只喜欢你”。
陆侵举起右手,掌中空空,方才的赤血金链不知是从何而来,掌心唯剩纵横悠长的掌纹。
一生何许长,他竟敢断言。
怀中的元翡慢慢拨开几层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