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两子不再开口,而是静静等待甲士归来。届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天子瘫软在矮榻上,已经不再试图挣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番话的真假。当年谋害晋烈公等人的毒,如今仍藏在王宫,在王族内代代传承,只需搜宫就能找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却又异常短暂。
很快,四国甲士去而复返,一同带回的还有大批木箱。
箱中装满竹简、绢和兽皮,除了记载当年宫宴,还有自平王以下的诸多秘闻,关系历代天子,一旦公之于众,势必引得天下大乱。
“君上,证据在此。”智泽从箱中取出竹简,呈至林珩面前。
楚煜等人也拿到证物,正在逐一翻看。
“申国黎氏擅制药,唯其能解此毒,只是后患极大,解药易成瘾,与毒无异。先王不放心,秘使人贿楚国氏族,诱楚国攻申,尽下其国。并设法灭黎氏全族。唯有一女嫁入智氏,上京鞭长莫及,才得以保全。”执政长子自幼聪慧,能过目不忘。凡箱中证据,他能全部复述,一字不差。
“还有喜氏,当年宫宴之上,喜伯察觉端倪,心存怀疑。为杜绝隐患,先王派人秘密入中山国,纵容氏族做大,今上更对氏族窃国不闻不问,反将喜氏困在上京。喜氏全族只剩下一对兄妹,亦有宫中手笔。”执政次子接过长子的话,将秘闻和盘托出,不留丝毫余地。
此时,林珩等人已翻阅过证据,包括详实的记载、口供还有物证,不容半分抵赖。
“晋君,这些可能换我父入葬,我族全尸?”兄弟俩站立不稳,随时将要倒下。
林珩合拢竹简,简页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楚煜:“越君以为如何?”
“可。”楚煜颔首。
得到肯定答案,林珩才将目光移向两人,道:“允尔等所请。”
“谢侯伯。”兄弟俩长舒一口气,相携着走到执政身边,勉强为执政整理衣冠,合拢他的双眼。
他们的族人停止哭泣,在越甲放开手后,陆续聚集到兄弟俩身侧。
众人静静看着这一幕,无一人出声,也不曾上前制止。
“我族大罪,不容于天地,恐被鬼神厌憎。血脉绝于今,如父亲所言,实为报应。”
说话间,执政的两个儿子扯下腰间玉玦,在地面撞碎,反握碎片划过颈项。
裂口边缘并不锋利,两人使尽全力才划出极深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玉玦脱手。两人眼中的光逐渐泯灭,一前一后倒地毙命。
继两人之后,在场族人全部自戕,无一求饶,无一存活。
林珩信守承诺,命人将尸体移出王宫,送往城外入土。
地上血迹未干,流淌大片暗红。
林珩步下玄车,踏过飞溅的血痕,弯腰拾起王印。继而转身走向丹陛,停在天子面前。
“穆王年间,三岁大旱,五谷不收,民饥,饿殍千里。王称己有罪,不及万夫,万夫之过,在王一人。其仁义厚德,万民敬仰,诸侯归心。”林珩站在矮榻前,无任何不敬,也不曾现出攻击性,却给予对方无穷压力。使天子神经紧绷,好似一根拉到极限的绳索,随时将要断裂。
“穆王南巡,中途失踪,王权空悬。”
“王城生乱,战火连绵。”
“平王借平乱登位,随后迁都,重刻王印,传承二百余年。”
林珩每说一句,天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心不正,多疑。位不正,行恶。”林珩抬起手,将王印递到天子面前。见他不接,便直接放到矮榻之上,俯身压低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穆王为正统,南巡失踪,平王借机登位。其下数代,德行不如,治政不如,唯有阴谋诡计和疑心更胜一筹。先王驾崩,仇却未消,血债总是要偿。然刑不上天子,不偿罪众怒难消。陛下既已身残,无妨尽早禅让,移权流徙以赎罪?”
禅让?
移权流徙?
天子猛然抬起头,对上林珩的双眼,确定他不是随便说说,心中寒意升起,顿时如坠冰窖。
禅让,意味着让出王权,再不能触碰权柄。
流徙在外,余生无法返回上京。若在中途遭遇寻仇或是遇上胡蛮,注定会死得不明不白。
于天子而言,既是索命更是诛心。
他不想点头,不想答应,更想怒斥晋侯,却根本无法张口。
天子铁青着脸抬起头,视线越过林珩的肩膀,逡巡在场诸侯。
火光明灭,烟气盘绕升腾。
暗夜下骤起狂风,搅乱堆积的云层。云后隐现几点微光,是高悬天际的银钩繁星。
风过处,图腾旗猎猎作响,旗上凶兽张牙舞爪,禽鸟振翅唳鸣。
旗下煞气弥漫,诸侯目光阴翳,氏族眸色暗沉。各国甲士手握兵戈,皆是凶狠异常,杀气腾腾。
愤怒、仇恨、怨憎。
种种情绪涌动交织,震荡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