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雨后现出两人的身影,和光才明白武僧为何如此紧张孔文生。
一路行来,孔文生始终没有收束威压,一城之主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更无丝毫对佛尊的敬意。
雨珠溅落时,如跳入油锅般炸开,爆出腾腾雾气。一身凛凛气势,若是不知他是忠实的尸弃佛信徒,恐怕会当作上门寻仇的宵小。
不怪武僧如此紧张。
行至尸弃佛面前,武僧即刻跪下行礼,右手仍然紧握兵器。
孔文生左臂下垂,右臂环住绸缎包裹的物什,昂首走来,头颅都不曾低下一厘,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仿佛平缓心绪般长舒口气才说话,语气依旧包含怒气,“你为什么这么做!”
武僧斥责道:“无礼,没人能质问佛尊!”
尸弃佛淡淡开口,“如你所愿,我出手了。”
“什么?”孔文生皱眉思忖片刻,接着自嘲大笑数声,笑一声,气势弱一分,倾天大雨泼下来,把他从头浇到底。
隔着数步,和光也能闻到孔文生身上传来的味道,盖过满林泥土味和草腥味,冲破一层焚香的血腥味。
孔文生紧紧盯住尸弃佛,“我孔氏百代香火,碎叶城百万子民,单独供奉数万年,哪里对不起你?”
武僧斥道:“供奉尸弃佛的大城不在少数,哪来的脸质问佛尊!当世四佛二尊者,碎叶城何故单奉尸弃佛,个中原因,你们自己清楚!”
燃灯佛平视众生,从不偏爱。菩提佛轻佻冒失,鲜少回应,信众不多。迦叶佛香火无数,单独供奉也难得垂青。世人多供燃灯佛和迦叶佛,两派规矩也颇为繁重。
尸弃佛极少下视众生,然无一戒一律,如何供奉皆凭信众心意。
单独供奉尸弃佛,既能归属佛门麾下,又能减轻香火负担,且符合文士形象,这才是碎叶城的真实目的。
“我们日夜拜佛,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你自己清楚。”尸弃佛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字字溢出讽意。
武僧不敢开口。
和光早已了然,此地佛门的隐意——拜佛,而不有求于佛
“蛮族呢?那些没有开化的野人不曾拜你,如何得你垂青?”孔文生面色难看,忿恨愈深,“你不帮你的信徒,反而帮信徒的敌人!”
武僧蹙眉,眼色躲闪。
和光心觉内有隐情,发生了超乎预料的事情,连武僧都没反驳。
尸弃佛道:“吾修奉天之道,众生于我,与草虫无异。我不帮一族一人,只帮天道,只帮天眷之人。”
“那蛮子是天眷之人,你瞎了眼吧!”
武僧紧皱眉头,似要斥责,没有开口,仿佛同意这话。
孔文生气笑了,“他们吃人!”
尸弃佛道:“生灵血肉,取之于天,归之于天。凡人之死,灵血浇地,骨肉入腹,不浪费一点一滴,最终归于天地循环。此乃部落传统,真正的祭祀天道。”
“生啖同胞,就是尊天奉道?在你眼里,孔氏礼仪之邦,还不如罔顾人伦的蛮子?”
“礼仪,不过是人族强加于自身美其名曰文明的枷锁,以区别生灵自恃为万物之长。”
雨势越大,如一根根带刺的白鞭,抽得孔文生面色惨白。文人掩饰的熏香褪去,湿透的白衣晕出血色,从腰后到小腿,歪歪扭扭染透大半。
单薄的衣裳紧贴身体,积水把左臂衣袖搅在一起,戳穿空荡荡的袖管。
“如你所言,不帮我们也行,为何要害我们!”孔文生随手丢开手里的物什。
裹在绸缎的球体滚向尸弃佛。武僧慌忙起身,护在尸弃佛面前,挥棍挑开绸缎。
刹那间,物什传来无比惊人的威压。
绸缎揭开,世所罕见的白玉透出暗沉天色也难以掩饰的光芒,球体玉石雕成人头的形状,深深浅浅的勾勒透出匠者全副倾注的心意和实力,浓墨重彩的颜色绘画得恰到好处。
这般鬼斧神工的佛像好似照着尸弃佛的模子印出来的,世间也难寻可相比较的次品,此时却只剩个头颅。
“尸弃佛好不容易显示神迹,竟是为了残害自己的信徒?”
佛像头颅的双眼隐隐绽出金光,就是惊人威压的来源,与尸弃佛的佛力
武僧悄悄望向尸弃佛,想要说什么,还是抿紧嘴巴,残缺的佛像表明尸弃佛显灵了。
“那些你都可以辩解,只此一件,你又能怎么解释!”孔文生扯掉左袖,臂膀断口没有经过任何治疗,仍在流淌血液,残余的佛力和头颅双眼如出一辙。
“我本可以杀掉蛮子头领,若不是你横插一脚”
铁证如山,当时尸弃佛心至战场。
武僧闭眼想了想,沉声道:“孔城主,我等同情您的遭遇,不如同我移步迦叶殿,再”
“不劳迦叶佛,碎叶城拜的不是他,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尸弃佛,希望尸弃佛能给信徒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