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回不同,这回的饥荒非是天灾,而是人祸。是王师克复中原部分州县以及河北时,彼此争功进军缓慢,给了北胡刮地三尺的机会,这才导致十室九空!
“百姓早有怨言,如今官吏又贪墨太多,让太多百姓连苟延残喘的活着都不能,所以怨怒爆发起来,才会生出接连不断的乱事!”
狄柬之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没有半点儿遮掩的意思。
所谓彼此争功进军缓慢,指代的就是宋治不让郓州军、河东军追击残敌,而是用赵玉洁、高福瑞的藩镇军上前。
张仁杰没想到在皇帝面前,狄柬之敢于这般直言,不由得又惊又惧——皇帝说可以说真心之言,你就果真无所顾忌?
张仁杰正想为狄柬之打个掩护,说他向来说话不过脑子,请皇帝不要计较他口无遮拦,就听皇帝颔首正色道:
“狄卿所言不虚,不愧是名士贤才。有狄卿这番话,朕就可以放心让你们去做下面的事了。”
张仁杰微微一愣,陛下竟然如此大度?陛下要交代什么事?
宋治站起身,负手来到亭子边,隔着美人靠俯瞰皇城广场、巍峨墙楼,远眺燕平城笔直的朱雀大街,纵横齐整的市井坊区,与鳞次栉比的房屋飞檐。
他沉声道:
“江山社稷,首重是万民安居乐业,男有所耕女有所织,而后才有盛世繁华、赋税充盈、国势强盛,朕自即位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这个道理。
“可心愿与现实总有差距,有时候落差还巨大无比,为了皇朝的千秋大业,为了后世的社稷稳固,有的事朕不得不做,有的人朕不得不用。
“如今天下纷纷,遍地艰难,各种矛盾不断,实为多事之秋。国危思良将,板荡识忠臣,国势纷乱之际,朕希望有真贤才,能够帮朕治理好这个国家。
“狄柬之,张仁杰,朕欲以你二人为诸州巡查使,官居三品,巡视河北、中原州县吏治,确保地方不再生乱,让州县安稳渡过此次饥荒直到秋收。
“朕给你们便宜行事之权,州县官吏,五品及以下者,若有贪赃枉法之事,可先斩后奏;纵然是四品刺史,也可以当场摘去对方的乌纱,羁押回京!”
说到这,他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看着狄柬之与张仁杰:“朕希望你们可以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社稷肱骨,不避艰险,不畏强权!
“你们可愿意?”
狄柬之与张仁杰当即下拜。
前者道:“愿为国事舍身,不达目的誓不归朝!”
后者道:“愿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欣慰一笑,亲自虚扶起二人,“若能如此,朕无忧矣。”
说到这,他指了指身旁的敬新磨,“州县之中,多有奸恶之徒,朕会让大伴派人护卫你们,助你们镇压宵小。”
张仁杰点头不跌,满脸正该如此和受宠若惊之色。
狄柬之则是眼神微变。
飞鱼卫这种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不受宰相统辖不被群臣制约,由宦官主持只听令于皇帝一人,且能监察百官的衙门,对官员来说无异于头顶利剑、背后芒刺。
这对皇朝官僚体制而言,亦是伤害、是祸患。
但此刻寒门的最大对手是死而不僵的世家,不可能失去皇帝支持,只要飞鱼卫不过分,他们就只能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皇宫出来,狄柬之眉头紧皱,张仁杰则是喜不自禁、意气风发。
见前者情绪不对,张仁杰打趣道:
“狄兄,你我宦海浮沉多年,如今终于进了风雪亭,还被陛下委以重任,这正是该施展平生抱负、报效君王的时候,何故愁眉不展?莫不是事到临头怕了?”
他虽然为官有原则,但身为臣子,最大的原则便是为君父分忧,如今得到皇帝重视,又能大展拳脚,自然不能不高兴。
狄柬之沉声道:“飞鱼卫不是什么好来头,我们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前途堪忧。”
张仁杰哈哈一笑:“狄兄何苦总是忧心忡忡?”
说着他压低声音:“你应该知道,加强皇权是陛下的最大志向。
“挑起世家文武之争,是为了削弱世家;消除府兵制施行募兵制,则更是对将门釜底抽薪;而后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则是想要彻底送世家进坟墓。
“但寒门也有寒门的抱负,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便是我们的终极蓝图。
“可这不是陛下想要的!
“陛下要的是不受任何掣肘的权力,所以用贵妃组建了内阁。什么是内阁?另一个中书、门下省罢了。但权力更弱,更依赖皇权。
“这就是分化寒门整体,进一步集中权力!
“要不是时间尚早,三省都会消失,往后陛下发布的敕令,不用再担心被门下省审核驳回,六部将只能听令行事。
“但这还不够,为了避免内阁联合起来驾空自己,为了避免寒门官员抱成团抗衡皇权,这便有了可以监察百官的飞鱼卫。
“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