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姜洄一怔。
“伊祁国破之日,多半已丧命刀戟之下。”祁桓神色黯了几分,唇角的笑意也显得苦涩,“后来沦为奴隶,有的已做了人牲,我当时因为年幼逃过一劫。他们以为母亲为我取名‘桓’……其实,是‘还’。”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深色的几案上写下字形,“她至死,都想还于伊祁。”
姜洄想起那些葬身于火海深坑中的奴隶,他们被剜去了眼,因为不得直视神明,被割去了舌,是为防止他们因痛苦而咒骂哭嚎。那些奴隶,是苏淮瑛大破恭国后俘虏回来的“叛民”,本来或许也是贵族,或许是平民,但战败国破之日,他们都沦为了奴隶。这些奴隶会被王室和贵族世家们瓜分。
苏家与姜家历代皆出名将,如今的高襄王,当年的姜晟,年少之时也被寄予厚望,但他不愿将刀枪对准同为人族的诸侯国,这才孤身一人行走八荒,聚集起志同道合的异士斩妖除魔,所过之处如烈风荡平污浊,维护人族安宁。
受高襄王影响,在姜洄眼中,人有善恶之分,并无贵贱之别,直到今日目睹了盛大的祭典……
仿佛有血腥味直冲鼻腔,让她脸色苍白欲呕。
一杯清茶送到了她眼前,祁桓温声道:“郡主一日未食,王爷叮嘱你不可饮酒,让医官烹煮了药茶,让你多喝几杯。”
姜洄怔怔接过温热的酒杯,不经意碰触到祁桓的指尖,她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凉。她垂下眼眸,轻掀面纱,抿了口苦涩的药茶,待它慢慢在口中回甘,冲淡了胸口的瘀滞。
她以为自己查过祁桓的底细,对他了如指掌,但卷宗上只是一行苍白的文字——伊祁之后,亡国之奴,唯有走近去看,才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看到赤裸裸的真实,活生生的人。
姜洄不敢问祁桓,他的母亲是为何而死,她今日已经见到了足够多的惨剧了。
“苏淮瑛要杀你,你一点都不怕吗?”姜洄问道,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祁桓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眸像一潭幽深的水,浮浮沉沉地映着姜洄的面容。“郡主不是在旁边吗?”他唇角好似弯了一下,“总不会看着他杀了我。”
姜洄被看得心慌,不自在地移开眼:“若我见死不救呢……若我失了手,没能阻止他呢?”
“那也不过是一死罢了。”祁桓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郡主希望看到我死吗?”
那轻笑却令她心头又沉重了起来。
她何止想看他死,她甚至杀过他一回,只是失败罢了……
原本的满腔恨意,此刻却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让她愈发难受。
“你的死活,与我关系不大。”姜洄板着脸道,“我只是不能让高襄王府的脸面受损。”
“是这样吗……”祁桓低下头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又道,“可是郡主如此维护我,不怕让贵族们耻笑吗?”
那日在苏府,他听到了苏妙仪与姜洄的谈话,知道姜洄因初入玉京,不知贵族礼仪,生怕惹人耻笑而心生烦忧。但今日所见,似乎并不如此。她哪里像在意他人耻笑的样子,她连苏淮瑛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过去,还会有几分在意。”姜洄漠然回道,“现在,只当他们无能狂吠。他们愤怒又如何,鄙夷又如何,也不敢到我面前说三道四,不过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窃窃私语,生怕被我听到看到。”面纱下的朱唇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应该是他们在意我,而非我在意他们。”
如今正是高襄王府如日中天的事后,她才是猫,而他们是鼠,以前她居然会在意鼠辈的眼光与非议,想想也是可笑。
祁桓细细凝望着姜洄,眼中漾起轻浅笑意。
——这个主人,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嘴硬又心软,跋扈又温柔。
“郡主,那边那人说你坏话。”祁桓若无其事地告状,“他说,‘高襄王府又如何,月满则亏,盛极而衰,今日得势,未必长久。’。”
姜洄不屑地笑了一下:“说得有道理。所以得势的时候不作威作福,难道等到失势了再任人欺辱吗?”
以前高襄王府得意之时,她也是学着温良守礼,与人为善,结果落难之时,不是照样众叛亲离?
既然如此,又何必给他们脸呢。
“祁桓。”姜洄正色说道,“你是高襄王府的人,以后也尽管直起腰做人,不要堕了我王府的威风!”
祁桓深深看了姜洄一眼,方颔首微笑道:“谨遵郡主教诲。”
另一边,苏妙仪见姜洄撇下自己离开,以为她是恼了自己,便也气呼呼地去找苏淮瑛算账:“阿兄,你怎么那么对高襄郡主说话!”
苏淮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妹妹,神色稍和缓了三分,但依旧是高傲凌人的模样。
“你又是怎么对兄长说话的?”苏淮瑛沉着声道。
“我今天本来想介绍她与你认识,你这样把人气跑了!”苏妙仪与苏淮瑛一母同胞,她也千娇万宠长大,并不畏惧这个看似冷傲的兄长,她一脸懊恼地跺了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