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本汗疏忽了,竟然没看到谁才是真正的对手。吃一堑长一智,你我的真正交锋现在才开始。
“赵宁,希望本汗二度南下时,你还能站在阵前。”
这番话元木真说得平缓沉稳,没有任何愤怒戾气,就好似两人只是一对棋友,在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手谈。
赵宁听到最后,知道元木真的真正意思是,在对方二度南下的时候,希望赵氏还是大齐第一将门,赵宁没有被宋治弄死。
他道:“可汗这回南征,多少有出其不意之便,下回再来,只怕就没有多少便宜可言。可汗这回因我赵氏而败,下回再来,只怕也会重蹈覆辙。”
闻听此言,元木真哈哈大笑,状极不羁。
笑罢,他正视赵宁:“王朝争霸的路上,没有真正难缠的对手,岂不寂寞?没有难以看透的玄机,岂不无趣?
“中原的人杰地灵,本汗已经亲自见证过,也亲手毁灭过。眼下还值得一提的,也就是你赵宁了。希望来日再战的时候,你不要让本汗失望才好!”
感受到元木真的霸气豪迈,赵宁很清楚,这场国战的失败,没有让对方气馁半分,反而激发了对方胸中真正的万丈豪情。来日再战,对方必定全力施为。
赵宁道:“赵某等着那一天。”
这场国战进行到现在,大齐无疑已经奠定了胜局,在元木真短期内无法恢复多少实力的情况下,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这是大势。
但同时,这也是两个军力没有本质差别的雄邦之间的战争,一方胜了,不代表另一方就会立即全军覆没,彻底丧失再图来日的机会。
尤其是在大齐内患未消,宋治不愿意让郓州大军、河东军勇猛精进,追杀对方残余兵力的情况下。
——如果河东军、郓州军可以放开手脚全力追击,无论河北的萧燕部曲,还是晋地的察拉罕部曲,都可能折损殆尽。
那样一来,在大齐内部同心同德、齐心协力的情况下,北伐草原的战争很快就会到来,天元王庭便基本只有覆灭一途。
然而事情并不会如此发展。
就像这场国战之所以爆发,之所以打到现在,一方面是因为天元王庭足够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齐自身足够腐朽衰弱,内患丛生,力量不足。
既然大齐的内患没有解决,那在元木真应对得当的情况下,皇朝也就没有一鼓作气灭掉天元王庭的力量。
这同样是大势使然。
一城一地的得失,一战一军的胜负,成千上万将士的生死,在这种大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除非这种得失、胜负、生死,能够在经年累月的蓄积下,一点一点成长为另一番大势——就像赵宁在国战中做的那样。
元木真拍拍酒壶,清清凉凉的酒泉从壶里成股飞出,一前一后落在了两个酒杯里,不曾有一滴洒落在外。
美酒在前,元木真没有立即端起,而是看着赵宁道:“此战齐朝能胜,你居功至伟,赵氏的表现非他人能够望其项背,但本汗观你并无喜色傲气。
“为何?”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赵宁坦然道:“论疆土,草原虽然同样广袤万里,但若论地大物博、财富众多、人丁鼎盛,草原不及中原十分之一。
“以草原之力搏击中原,无异于弱兔搏猛虎、游鱼击雄鹰,胜负本该没有悬念。然而可汗能在国战伊始,败大齐如驱猪羊,无外乎大齐自弱而已。
“若说大齐天下本有百分力量,那么地主富人蚕食了四成,贪官污吏败坏了四成,帝王自身驱散了剩下的一成九。
“因为百分力量只剩了一分,所以草原大军来袭时,中原皇朝才支撑不住,
“纵然民间豪杰、江湖英雄、热血儿郎挺身而出,意图力挽狂澜,终究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只会在大势下被碾得粉身碎骨。
“此战大齐能胜,看似是赵某之力,其实不过是地主富人蚕食国力还没到四成,贪官污吏败坏国力也不到四成,所以才有很多英雄豪杰的用武之地。
“这场战争的胜利,是大齐热血儿郎的胜利,赵某何以自喜自傲?”
前世,纸面力量不足大齐十分之一的天元王庭,没有任何悬念的灭了大齐皇朝,所以赵宁对个中粗细了解得很清楚。
此时这番话说出来,他不无痛心之感。
但这就是事实。
大齐空有伟岸之躯,其实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元木真听得连连点头,很是认同赵宁的判断,末了没有任何惆怅之意的喟叹一声:“本汗生于草原,只能逆势而为,以贫瘠之地贫弱之民,来战胜伟岸雄阔的巨人齐朝。
“倘若本汗治下的江山百姓,有齐朝三成之力,这一战你岂有半分生机可言?”
说这些话的时候,元木真眉宇凝结。
他就像个踽踽独行的苦行僧,在艰苦难言的环境里,从荒山走向庙宇,迈过千山万水,蹚出一条堂皇大道;
又像一个为了心中远大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