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祝漾意沿着长坡回到院的时候,头顶和衣服上已经湿淋一片,他站在台阶上拂了拂兜帽上的冰晶,这才一阶一阶地跨上5楼。
屋子里灯光明亮,从窗花外透出模糊安静的多道人影,大门隙开一条缝,里面传来沙发挤压的浮躁声响,他敛了敛眸,才推开门进去。
第一眼先看到主位沙发上的裴述尔,表情萎靡地夹在他爸妈的中央,在听见开门动静时,裴述尔抬头与他对视,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把“怯生生”演绎到极致。
她在家长前的惺惺作态祝漾意早已见惯不惯,他神情自然地关上门,次第跟裴家夫妻打招呼,那二人并不回应,目光漠然又戒备地看着他。
他眼睫微颤,往旁边看,两侧的沙发分别坐着蹙眉忧虑的赵泠春,还有……祝家康。
“爸。”
祝漾意面向他,姿态恭敬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祝家康快一年没回过桕城,这次挨着过年前期返家,目的是为了赶赴孩子的成人礼,大张旗鼓地庆祝一场。
他风尘仆仆,额发还能见着奔波一天的飞灰,行李也径直放在脚边,摆明刚到不久。
祝家康低眸不看他,只偏额望向裴桉举,开口,“人也回来了,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说罢,他手指竖向茶几面前的空地,突然对着祝漾意提声,
“跪那儿!”
五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气氛陡然变得压抑又逼仄。
祝漾意手指在衣兜里紧了一下,然后端端正正地放下书包,走到茶几正中央,屈膝跪下去。
地板又硬又凉,他依然跪得身姿挺拔。
冷白脖颈微弯,双手自然垂贴于裤缝,他颌线内敛下压,只看清一双秀气峰致的眉目,以及颅顶那道,狰狞到突兀的血气伤痂。
祝家康沉声问着,“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吗?”
祝漾意略略抬目,对上正前方的裴述尔,她姿态畏缩地靠在方惠身后,半个身子都在家长的阴影之下,却露出一只兴致勃勃的眼。
叹气。
他收回视线,摇头。
“你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儿!”
祝家康怒意毕现,坐直身,手指向裴述尔,“对尔尔做的那些,你自己不清楚吗?!”
猛然拔高的声量让众人为之一震,祝漾意呼吸变沉,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显得如鼓贯耳。
祝漾意再次看向裴述尔,却被方惠的手臂挡住视线,人扭身拿出一本日记册,竭力克制着推到茶几,手指已经在发抖。
“小漾,阿姨就是想问问你,咱们好好地一起想一想,回忆回忆,这上面写的东西,我们尔尔遭遇的那些东西,你做没做过……”
方惠的嗓音开始发抖,“……你承不承认?”
祝漾意看向那个粉红封皮日记本,在顶灯下闪着年代久远的暗寂冷光,他已经意识到什么,轻屏息,抬腕去拿。
方惠继续道:“阿姨也公公平平的,也别说偏袒任何一方,也不想听信谁的一面之词,我和你裴叔叔来这里,就是想亲口听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日记被他翻开第一页。
1996年3月1日。
【邻居家的阿姨领养了一对双生子
……
……
其中一个告诉我他叫祝漾意。】
读到这一行,他就已经知道不是他。
那些多余的偏旁字首,隐隐在祝漾意三个字下浮现,一眼就能看出的擦改痕迹,太过莽撞又拙劣,但放在当下的年龄场景又特别好解释。
“漾”和“意”字太难写。
对于才几岁的裴述尔来说,修改多遍也合理。
于是他再往后翻,走马观花,从孩童事无巨细的控诉当中,更加判定都不是他。
甚至,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没有一件关乎于他。
祝漾意关掉日记本,抬起头,心如止水地对上裴述尔的视线,缓缓开口——
“是我做的。”
“祝漾意!!”
赵泠春率先尖利出声,“你在干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一嗓出来,场面一片混乱。
方惠低泣质问,裴桉举叹气啧声,他们一句句地控诉,要一个为什么。
我们对你多好,为你做了多少,照顾你,给你买东买西,看着你长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妹妹?!
为什么?
凭什么?
应该么?
祝家康迎面过来摔给他一巴掌,拎着他领口又是更重的巴掌,那力道十足十,刮得他嘴角出血,又被频频骂着狼心狗肺,畜牲,垃圾,猪狗不如,再一拳拳地连续丢在他身上。
家长们并不是在追求真相,如果细细纠察,定会发现日记与事实的莫大出入。
但他们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女儿被伤害的情绪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