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仪醒来见不到玉珠,总要哭闹,一回两回罢了,时日一长回回如此,不止玉珠连旁人也纳闷,私下里,老太太跟姬绗提起过这件事儿,“玉珠是个好孩子,可她母亲……”
姬绗递来丫环的药碗,搅动银勺,热气腾腾往上冒,他的眼睛春雾氤氲,“有我在,出不了差错。”
老太太欣慰道:“祖母怎么不放心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家不能再出乱子,也禁不起了。你父亲在时,做的那些荒唐事,已经愧对列祖列宗,好在你撑起你这个家。”
姬绗道:“能做祖母的孙儿,是幸事。姬家的门楣,该由孙儿撑起。”
伺候完老太太喝药入睡,他从屋里走出来,拿干净的手帕擦手。
心腹跟上来,在耳边低语几句,姬嵘神色未变,仿佛早已意料,“人死了?”
晚上,芙蓉院。主仆二人睡前闲聊,罗罗说起今日发生的事,“小姐可还记得谢易,兵马司刚找到他的尸首,已经被水泡了好几日,今天才被发现打捞起来,身子和脸都泡肿了。”
玉珠怪道:“既然面目不清,怎么确定是他?”
“听说谢易天生六指,尸体也是六指,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想必就是他了。”罗罗道,“他死了不稀奇,奇的是尸体在裴大人家中发现。裴大人还来过咱们家里,小姐应当还有印象,瞧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家里居然藏尸,不明白他为何要杀谢易。”
玉珠怎么不记得这位裴大人,数年前家中设宴,她被玉宁算计,用蒙汗药迷倒了,等醒来,就发现自己脱光了衣服,只剩下一件肚兜,被麻绳绑在花园的树下。
不远处的宴席觥筹交错,人影幢幢,有生客经过是迟早的事,若是个好心的,老天保佑,若撞上个好色之徒,她的清誉将会毁于一旦。
当时她刚醒来,药劲大到浑身绵软无力,浑身抽搐发抖,几乎昏厥过去。
偏偏这时,有两道交错的脚步声,伴随着清朗的人声,朝她越来越近。
绝望之际,玉珠羞于见人,闭上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流出了眼角。
忽然面前一暗,她骤然睁眼,一片青色衣袍盖住了她的身子,耳边有人低声道:“得罪了。”是个男人,解开她腕上打死了的绳结。
玉珠全身无力,软软栽下来,他用衣袍裹住她接近赤裸的身子,抱到隐蔽之处,确保不会有人发现,方才起身离开。
玉珠脸上被遮住,鬼使神差伸出手,只掠过他的衣袖,露出男人的一截手腕,腕骨上带一粒小小的红痣。
她眼角一软,一再无力,手儿软软的垂了下来,不省人事。等她醒来,已被罗罗寻到,接回芙蓉院。
花园的狼狈,无人知晓,除了她和那个不知名的好心人。
之后不久,一个年轻人在朝野中声名鹊起。
大理寺卿裴俭,一袭半旧青袍,初入仕时以一己之力拦下长公主车马,险些去了半条命,后来的青云直上,前途无量,羡煞不少同僚。
政敌翻出了他的穷酸往事,因家贫被退了两次亲,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去赴高门大户的宴席,席上受尽人嘲笑。
巧的是,他赴的是姬家宴,穿了一袭青袍,左袖上带一块补丁。
赴宴前天,他经过桂花巷,看到一个孩童被恶犬撕咬,他提棍赶跑恶犬,也因此被撕下了半片袖子。他家贫,无力购买料子昂贵的衣袍,也无心攀比,便叫长姐简单缝补,次日直接穿上赴宴,留下笑柄。
而玉珠手里那人落下的袍子,也恰好有一块补丁,后来怕姬嵘发现,留在手里总归不妥,悄悄焚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困在深院,罗罗会为她带来外面的消息,提到这位裴大人,是个命里不凡的人物。
他的政绩耀眼,政敌攻讦不断,谢裴两家一桩旧怨也被翻了出来。
……
裴俭出身寒门,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败落,与长姐庶弟相依为命,族人贪婪,侵吞家财,逐姐弟俩出门。
姐姐嫁给谢家郎君做妾,也将裴俭一同带去,遂与谢易相识相交,视为知己。
谢易成年后杀兄放火,大火蔓延整个谢家,裴俭的姐姐死于这场火灾,二人因此结仇,背道而驰。裴俭追捕谢易多年,一直无所获,直到今年将他逮捕归案。
现在谢易在他家里死了,便有流言传开,声称裴俭为泄私怨,故意将他放出,囚在后院折磨至死。
流言真假难辨,抵不住众人议论纷纷,一夜间闹得满城风雨,原本是兵马司失职,姬绗却在其中隐退,裴俭反成了众矢之的。
裴俭以公正严酷立身,现在名声有污,士人群起而攻之,纷纷上书弹劾,折子雪花似的飞到宫里,同时肆意在民间抹黑他的事迹,不知情的百姓义愤填膺,声讨不绝。
裴俭身处风口浪尖,并不受外界影响,处理完公务,脱去青袍,解下金鱼袋,卸去大理寺卿之职,一袭白衣自请入狱,接受兵马司审问。
案件一日不查清楚,一日不出狱,此举无异昭告自身清白,但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