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升至树梢,看似宁静祥和的殿宇中,各处暗潮涌动。
殿内分东西两侧,宣文帝和太子在东,三皇子在西。宣文帝如今年事渐高,先前又经历了萧彦一事,此番尤为虔诚,加之路途奔波劳累,故早早歇下。
太子寝殿外,江澄一身胄甲、腰悬长刀,始终守护左右。此番受命保护太子安危,肩上之责尤重,有近卫入内呈上刚收到的字条,江澄单手接过,打开,上面是一行清晰小字——
一切如常,按原计划进行。
手中字条触及身旁烛火,一触即燃,瞬间化为灰烬。江澄握了握腰间剑柄,知道“一切如常”的意思,转身入内禀报。
左右退下,太子一人独坐窗边,看江澄眼神便知是有了消息:“说吧。”
“禀太子殿下,刚收到的消息,萧彦那头已然得手,他手下之人斩杀押送队伍,眼下已将人救出,一路往赤霞山方向而来。”
太子目光落于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知道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一个满心赤城的少年,若是从前的他,遇到此事,第一反应必是阻止其发生,而后立即向父皇禀报此事。然帝王之心,又如何是曾经那个满心赤城的少年能想明白的,权术、斗争、储君之位,都是父皇脑海中会考虑设想的问题。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在一次有一次的被怀疑下,再多的赤城和坦荡都终将被磨没。
同是生在帝王家,他又何尝不知如何玩弄人心权术,不过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当年父皇觊觎母后家族实力,在皇子时期便迎娶其为正妃,他的太子之位也是因此而来。但随着父皇权力的一点一点紧握,母族势力逐渐被削弱、拔除,他早早坐在东宫的位置上,却从未有过一日安稳。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和所谓磨砺,终将他的原本的赤城之心磨灭,取而代之的是玩弄权术之心。
此番贪腐之案,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对父皇原本的信赖和亲情全都压垮。他既坐在东宫的位置上,便该对得起肩上的担当,许多事情,并非靠他的坦诚和一腔正气能够解决,贪腐一案让他看清,有时候,对待卑劣之人,唯有用相同之法才有用处,旁的正义也好,坦诚也罢,皆是无用。
父皇,他的好父皇啊。
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全是被逼无奈。
曾经在他心里,先是父,后是皇。然在那一位的心里,皇权永远在父亲的身份之上,是他从前太过天真,所幸今时今日明白过来,终还不算太晚。
“传信给卫将军,一切照旧。”太子淡淡道。
江澄抱拳:“是。”随即行至殿外,在空中放出独属于镇北军的传信讯号。
窗外起了风,窗边月色暗下一瞬,太子目光仍落在窗外,漆黑瞳眸浸入月色,显出一抹先前未有的坚定和狠厉。
此刻距辰时三刻还有不到六个时辰的功夫,所有的一切皆将在明日见分晓。他早早坐在东宫的位置上,却从未有过一日真正的安稳,东宫的位置,他已坐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储君的身份。
何谓储君?
那便是,若圣上驾崩,储君即位既为正统。
……
天光微亮,流云散去。和钦天监所测天象相同,今日是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禁卫开路,礼部官员随行,一行队伍自山脚殿宇而出,浩浩荡荡往半山腰而去。
轿撵之上,宣文帝手扶两侧,目视前方,一身的气宇轩昂。
此番祭礼,外有镇北军护卫,由主帅卫驰亲自领兵随行,内有随行宫中禁卫一千余人,加之有谋逆之心的前兵部尚书吴宗勃已死,萧彦也已被逐出京。又逢天高云淡,风调雨顺,在宣文帝眼中,此行压根就没什么风险。
一切如常进行,直到队伍行至半山腰,快到祭坛之时,忽有北风呼号而起,天边的流云散去,云往下坠,方才还一片晴空万里的碧天忽被阴沉所取代。
风大起来,乌云压下来,眼看就要变天。随行在列的钦天监立马慌了神,今日天象为他所测,且祭礼事关重大,天色忽然有此一变,恐难交差。
忽地天边一道惊雷闪过,钦天监手中端着罗盘在手中险些没有拿稳,心中腾升起一道不好的预感,脚下跟着一个趔趄,大有种项上人头即将不保的感觉。
然问责之事还未来得及发生,天边忽有雨点打下,宣文帝坐于撵上,随行之人还未来得及遮风挡雨,伴随着骤雨而来的,还有如瀑箭雨。
抬撵一人心口中箭,直直倒下。周遭不稳,轿撵倾斜,上一刻还气宇轩昂的帝王忽地身子一歪,与此同时,一直短箭从鬓边擦过,擦断一缕鬓发。
“有刺客,护驾!护驾!”与明公公尖细的惊呼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轿撵倒地的声音,围在宣文帝周围的禁卫接连中箭,倒地不起。周围树木枝叶被狂风骤雨吹打得剧烈摇晃,蜿蜒狭长的山道上,场面彻底陷入混乱。
太子和三皇子皆行在队伍之后,事发突然,二者却都镇定异常。骤暗天色下,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