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淳真人站在台前, 一字一句地念着长琴真人的罪状。台下众人安静地仰头,看着雅淳真人,好似透过时光看向千年前那个“天下第一人”。
可是其实什么都变了, 就连话语里的痛心疾首,也浮于表面, 成了一潭死水上微薄的涟漪。雅淳真人念完转头, 与长琴对望。
他们两个人, 分明是最亲近的亲人,如今两相对望,却是分隔了地位,很快,也要分隔生死。
师映阳的手掌绕过储真的身前,就要遮挡住储真的眼睛。储真按下了师映阳的手,低声道:“不必,我要看着。”
师映阳叹息一声:“若是不习惯,就闭上眼睛。”
“师映阳,我已经经历过战斗了,不会不习惯的。”储真回头看向师映阳,她的声音不大,压得很低,沉甸甸的,好像里面陡然多了许多的东西,或许是沉重的压力,也或许是旁的。但那些都是师映阳不愿让储真背负的东西。她喜欢储真永远像初见那样,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偶尔的落泪,也仅仅是因为色字头上的小刀子,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
储真扭头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枯败的长琴:“其实就算他死了,那些死在雍联新城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师映阳犹豫道:“你想要他活着吗?”
若是储真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雅淳真人可以不避讳任何人她心中的黑暗,但大家却都很有默契地,将储真排除在外。或许是因为如今的储真,倒有几分当初的雅淳真人的感觉了。
这样的世道里,一份纯粹的理想主义是难得的。难得到不知不觉,所有的人都围绕在了她的身边。
和当初的雅淳真人何其相似!
一想到此节,师映阳就要忍不住握紧储真的手,她不愿雅淳真人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发生在储真的身上。
储真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虽然他死了并没什么用处,却能让死去亲人的那些活人心中好受一点。他既是做了错事,负了性命,当然应用性命回报,只可惜,他命只有一条。”
储真还记得雍联新城的惨状,她的目光沉静:“他早就应该千刀万剐而死了。”
话音落下,刀芒挥过,大好头颅飞起,血溅三尺,落在高高树立起的白绢上。
有人高呼:“以此血告慰雍联新城无辜亡魂!”
众人不由自主,也跟着高呼起来:“以此血告慰雍联新城无辜亡魂!”
或许长琴永远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身死道消,告慰的不是修士,而是他曾最最瞧不起,也最最看不上,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到过去的普通凡人。
雅淳真人走下台阶,众人的欢呼似乎没有入她耳中,她依然是那样平淡无波地走过。直到她走到储真面前时,才停住,看向储真的眼睛。她看着储真眼角的红,伸手过去,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只是第二下的时候,她的手就被师映阳握住。
面对师映阳的心思,雅淳真人笑了笑,随后看向储真:“不怕吗?”
储真有几分羞涩:“师娘,我已经是大人了。”
她都快三十了也!在现代都可以自称老阿姨了,没想到在这里还是个孩子似的……
雅淳真人又笑:“好,你不怕就好。他如今这样的结局,你觉得如何?”
储真不知说什么,她看了眼雅淳真人。雅淳真人道:“但说无妨。”
储真便点了点头:“那个……我是有点不明白,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害了师娘和好多人。可为何最后隻说雍联新城的亡魂呢?”
雅淳真人沉默片刻,最后方道:“因为只有雍联新城的亡魂,才有人为他们哭泣,为他们抱不平。”
“明明师娘你这般,我们也是为你抱不平的!”储真嘟着嘴说道,“我们都是!”
雅淳真人笑起来:“是呀,也正是因为我有你们才可以振作。”
她被囚禁千年,最被亲的亲人,最信任的师尊,以那样可笑的理由囚禁。她在无数个黑夜里,听着其他人惨烈的呼叫,送走了一批一批被折磨至死或是废人的同修们。
她仰望天空,可连天空都是永久的黑暗。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这样一种颜色。她一次次地回忆过往,又一次次地全盘否定了那个当初怀抱理想,将人性想得美好的自己。
多么天真,又是多么的可笑。
当初的善良和软弱,当初的轻信和光明,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只需要一个用力,就会被撕得粉碎,落在她的发间,每一个碎屑都在嘲笑着她自己,也将她朝着无底的深渊拖拽下去。
若不是眼前的人,若不是那个满是希望的魔界让她重新看到光明。若不是身边围绕的爱人和亲友依旧如故,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坠入怎样的场景里。
是孤注一掷偏执的復仇,还是泯灭良心,行走于黑暗之中。
还好。
还好一切都有挽救的时机,还好她如今的行事,手段虽是黑暗,却是为了最终的光明之道。也还好,魔界的魔尊们神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