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气温骤降,他又浑身是血,只觉伤口的血迹都快被这温度生生凝住了。
身前人影众多,严况努力睁大双眼,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面貌。而回首身后,一股如刀冷冽的狂风扑面而来,几乎能剐掉脸上的皮肉。
他的身后是断崖。
断崖风雪太大,严况浑身被冻的发麻,没了知觉。而他掌中握着一柄熟悉的断剑,身前似乎有个矮小的少年,正在回头望着自己。
是谁……
你是谁?
严况开口问了一句,声音方才出口便被狂风吹散,应是没能传到那少年耳中。
似乎有人上前来抱住那少年,将他拖拽着带离断崖,带去安全些的地方。可他却冲严况的方向不断的挣扎哭喊。
“师兄……师兄!”
严况瞳眸一震,仿佛听见了什么熟悉的声音。
而此刻,那少年终于挣脱了束缚,又开始跪在地上向那群仿佛是旁观者的人叩头。
“求你……求你,救救我师兄,救救我师兄……”
“求你!救救他!”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师兄吧……”
严况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又望向不可见底的断崖,有宛如岩浆喷涌的风雪正迎着风从崖底吹出。
他沉默许久,终究转过身,一跃而下。
……
然而再度睁眼时,眼前却既无风雪也无断崖。
他的身上盖着薄被,撑身而起,只见炉上热茶冒着白烟,一名身着暗紫长袍的妇人,正手捧茶盏坐在一旁。
严况心生警觉,并未立刻声张起来,而是四下扫视一圈,这屋子不大,只一桌一椅一张床罢了,就连炉子也在眼前门旁不远处,而程如一竟就躺在自己身边,床榻里面那侧。
而且对方看起来呼吸均匀,严况心说,他看起来应是没什么生命……
“哟,睡醒了啊?”
一声问候倏然响起,严况思绪断线警惕回神,捏紧拳头顺声望去,只见那紫袍妇人正微微侧首,面带笑意,神色玩味望向自己。
“你瞅啥?”
怎料那妇人一开腔,竟是令严况熟悉非常的龙泉府口音。严况少时曾在苍山暮雪谷学武数年,而苍山暮雪谷,便是在龙泉府。
而她正撩袍上前,见严况要起身,连忙又道:“可别瞎支棱,你要是又伤着啥的,老身可就白忙活了。”
紫袍近前来,严况方才借着屋内的烛火看清那妇人面貌。
一袭紫袍雍容,两道浓眉如墨,眼似火焰明,笑如江上波,高髻明珠耳金铛,手执华扇镶金玉,广袖团云赛王母。
严况只觉眼前之人格外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再观且那美妇人,全然叫人看不出年纪,若说气色肤容,便也就是二十出头,与林江月她们并无差别,可再看她穿着打扮,神色语调,又觉她并非是这个年纪的人,俨然是个坐拥千倾的贵妇人。且她脚步沉沉,下盘极稳,手持折扇挥舞之间,又见筋骨力道,绝对是个武力深厚的高手。
少说……也是与自己平常不相上下。
观察一番后,严况心道好在程如一就在自己身侧,他下意识想将人叫醒,却闻那美妇人轻咳一声,一开口,那语速却是比寻常人快出一倍:“这小伙儿都搁这伺候你大半天了,才躺下多大一会儿,你就要给人整起来?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严况沉默。又闻那美妇人继续道:“老身要真想害你们俩,刚才咋不下手呢?还非得等你醒了,当你面给你一刀啊?老身可没有那么损呐,你就放心吧。”
许是熟悉亲切的口音,让严况回忆起了曾经在苍山暮雪谷的点滴过往,且他此刻负伤,若有冲突,他确有不敌。思来想去,严况垂眸沉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此刻行动不便,无法向前辈行大礼了。”
“害,谁跟你计较那个了。”那美妇人闻言,手中那镶金嵌玉的折扇微微一抖,便是晃得严况满眼的珠光金影。
那妇人低笑一声,又道:“但该说不说啊,你这小伙儿眼神倒好,还知道叫一声前辈。”
语毕,那妇人像是极为满意舒心似得,脸上笑意不减,还反增一丝亲切和蔼,还拉着凳子坐到了严况身边来,拉着他的手边拍边笑眯眯道:“老身瞅着你俩也都是好孩子,这才出手相救。来,也别叫什么前辈了,老身姓李,家中排行第三,江湖上的人都管我叫‘李三娘’,你们管我叫三娘就行。”
眼前亲热好客的李三娘着实让严况忆起了在龙泉府的曾经。而这份热切强烈的情感,让严况感到有些恍惚,一时竟未能回过神来,直到李三娘又拍了拍他的手,严况方才点了点头,望着李三娘再度开口:“多谢三娘救命之恩。”
“呐,不谢,不谢。”李三娘闻言满意笑笑,她眼见严况神色犹豫,便直接了当开口道:“你也不必为难,你俩来的时候啊,小程都告诉我了……真想不到啊,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镇抚司指挥使,竟然是个这么俊儿的小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