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餐桌上只有父子二人,黎远山一脸应酬过后宿醉的疲懒,瞥见黎棠手腕显眼的淤青,才想起来问:“手怎么弄的?”
黎棠早就编好了:“摔了一跤,手撑了下地面。”
黎远山便提醒他注意安全,没事不要总往外跑,多待在家里陪妈妈。黎棠应下了。
又问他:“在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不知怎么的,黎棠想到了蒋楼。
虽然他和他应该不算朋友。
“当然。”黎棠一本正经地说,“交了很多朋友,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小时候,妈妈给他讲过狼来了的故事。
过程忘得差不多,结局是惯于说谎的小孩终于令大人们失去信任,最后被狼咬破脖子,连骨带皮吃了个干净。
黎棠曾对这个结局深深恐惧,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谎话都不敢说,比如他胆小怕黑,比如他不想出去交朋友……连他不爱吃包子而是爱吃面包这种小事,都如实告诉黎远山。
换来的都是黎远山的责备。
——男孩子怎么能这么懦弱?我看你就是被惯坏了。
——不交朋友怎么锻炼的社交能力,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公司交到你手上?
——好好的中餐不吃,爱那些个洋玩意儿,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后来他就学乖了,被关禁闭的时候他咬牙不哭,假装一点都不害怕;明明畏惧社交,却硬着头皮参加各种聚会,来者不拒地结交无数“朋友”;在家的时候妈妈爱吃什么他就爱吃什么,在外面同学们热衷于什么他也紧随潮流,无论是动漫游戏,还是奶茶咖啡。
他不是善于说谎,而是不想标新立异。
合群让他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从而感到安全。
唯独一件事,他和周围正常的男生不一样。
星期三中午,午休时间,黎棠坐在综合楼四层通往天台的拐角处台阶上,用手机上网,刷的是国内某知名同性交流论坛。
他很少来这里,一来满屏都是同城求约炮的帖子,乌七八糟,很难找到有价值的内容。二来黎棠有极强的危机意识,遇事习惯往远、往坏了想。
他甚至想过如果某天意外死亡,他的手机就会成为重要证据接受调查,警察会把他的每一条聊天记录,每一个搜索浏览过的词条都翻出来,鞭尸般地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这种事是不可控的,但至少,黎棠希望至少,当警察打开他的浏览历史,里面不会充满类似“第一次应该怎么做扩张”“那里能容纳的最大尺寸是多少”这样基情四射的内容。
就算死,也要死得体面,死得悄无声息。
耳朵捕捉到脚步声时,黎棠正在浏览一篇相当纯爱的帖子,楼主说他暗恋的男生个子比他高很多,每次男生低头跟他说话,他都觉得对方想要亲吻他。
评论多是嘲笑,让他别想太多,这世上还是直男多。还有人好奇楼主到底有多矮,怎么人家低个头都能被误解。
把浏览器上划关闭,锁屏,黎棠站了起来。
时间卡得刚好,正在上楼的人经过三楼拐角,抬眼,视线与上方的人碰个正着。
黎棠今天戴了隐形眼镜,因此能清晰地看到蒋楼看到他之后,很轻地挑了下眉梢。
吸取了前几回的经验教训,黎棠这次一开口就先道谢。
“上次的事,谢谢。”
蒋楼站在他正前方:“哪次?”
确实不止一次,黎棠说:“周一晚上在学校门口,还有上次选英语课代表……都要谢谢你。”
蒋楼露出了然的表情:“就为这个。”
黎棠愣了下:“不然呢?”
说完才猛然想起两人所在的位置,再往上走一层就是天台,最常发生校园爱情故事的地点,说不定也是蒋楼被表白最多的地方。
心脏顿时突突跳了几下,黎棠一方面觉得不应该,一方面又无法不联想到其他。
不为这个,还能为什么?
表白吗?
蒋楼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今天穿秋季校服,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臂。
黎棠记着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再指蒋楼的:“手臂的伤,有没有好点?”
蒋楼意义不明地“嗯”一声,似乎并不想为那大片淤肿的来历做更多的说明。
倒是瞟了一眼黎棠垂在身侧的手腕,那里刚上过药,显得很是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重伤。
黎棠不由得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手指互相勾着绞紧。
幸好,蒋楼没有笑他娇气。
他移开视线,望向楼梯间唯一一扇窗户,正午炽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刺得他眯起眼睛。
黎棠趁这短暂的几秒鼓起勇气:“我想请你吃顿饭。”
综合楼正对操场,窗外有人喧哗,蒋楼没听清似的偏过头:“什么?”
传闻他左耳失聪,听声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