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苏堇在旅店前站了一会儿——可能不能叫旅店前。他知道自己过去只是一瞬的事情,但实际上他和旅店遥遥隔了一条街,他还站在镇子口。
苏堇有些犹豫。他其实不喜欢去这种人多的地方留宿,毕竟他不想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何况他还忙着要出去踩点和寻仇,引起别人注意就不好了。如果黎曦在他旁边,一定会二话不说领着他直接进门要上房——嗯,当然要是上房。上房的床铺都软些,而且打扫的比较干净,屋子也宽敞。他不怕黎曦没钱,反正是他付钱,反正都是从人家运的镖里抢的,鹅蛋大的宝石,当一个就是一摞银票,他不缺钱。
不过黎曦现在不在他旁边,毕竟他刚杀了黎曦的师傅。
他想,黎曦在干什么呢?是跌跌撞撞的捡起断剑要下山来找他,是要去找别人一起来捉拿他,还是想到自己反正也打不过,就此放弃,然后去给自己的师傅下葬,痛哭流涕的说徒儿没办法给您报仇了?想到黎曦有一天也会和他追着别人一样,追在他的身后,苏堇就感觉浑身坠坠的发冷。
苏堇还是转身走了。他想,如此我也不用半夜翻窗户出去了——好像我很喜欢翻窗户一样。
日头偏西时他走到那家大宅前,他便去问门口的两个看门人:“这里是陈老英雄的家么?”
门卫听他的问话便骄傲起来:“您如果是要找陈长拳,那就是这儿!咱们屋里住的就是那位以长拳出名的老英雄。今天他老人家和自己的师弟在里头聚会,不知道您是哪家的弟子,报个名号,我进去给老英雄通报一声。”
苏堇抖开剑上的黑布,露出他流光溢彩的长剑。他说:“不必了。”
随后地上多了两个双目圆睁的头。苏堇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二人,踢了一脚,把二人的脑袋踢开。他提气跃起,翻过了院墙。
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满是血污的大宅,苏堇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剑。来时厅内正在设宴,觥筹交错,熟面孔很有几个,少了他很多功夫。后厨正在做饭,用了不少水,他砍了挑水的那个小厮,截下了一桶刚打的井水,此时就站在旁边洗剑。这把剑如同他肢体的延展,像是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是他活命报仇的根,他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人被他杀光了。一阵骚乱与惨叫之后,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漏出去。死人从大厅一路堆到门前,想开门的人被他斩断了双手。除非还有人来赴宴,不然八成只能等这堆人臭了之后才会有人来发觉这场惨剧。
桌上的饭菜还没凉,只是溅了血。苏堇看了觉得嫌弃,索性绕去了后厨。厨房台子上的吃食还算干净,苏堇从柜子里找了干净的碗筷,自己给自己挑拣出了晚餐。
宅院里到处都是尸体,苏堇看了其实也觉得扫兴,有些反胃。他绕去了最干净的偏院,来的时候人都聚在大厅,杀到偏院时这里的人正在往外面翻,所以偏院里面基本没见什么血。倒是后院里的那个池子有不少人急了就往里面跳,现在和血池一样,有点恶心。
苏堇找了间干净的卧房,把碗摆在桌上,自己站在门口脱掉了身上那件染满了血的外袍。他把袍子踢到旁边,还是觉得难受。他很想把那几个死了的小厮叫起来给他打水,但是人都死光了,他连个能使唤的人也没有,难得自己动手,去打了两桶水,借用了一下主人家的浴室——反正人家也没反对。
苏堇洗完澡出来时回到先前那间卧房,饭菜已经凉透了。他扒拉了两口觉得难吃,又把碗里的东西泼后花园了。
这个点成衣铺早关了门,苏堇提前备了一套衣服。他把新衣服拿出来叠在床头,自己踢掉了脚上的鞋,穿着单薄的里衣躺在卧房的床上发呆。这里的死人实在太多了,他躺在床上也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其实他早就该习惯了在满是尸体的大宅里睡觉的,他从前总是干这事,但是这会儿他有点睡不着——他已经有几年没这样过了。
他的胃向他抗议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他的上一顿是和黎曦一起吃的,是昨天买了没吃完的小馅饼,豆沙馅的,吃起来甜滋滋的,他很喜欢。今天拿出来的时候没有刚出炉时的酥脆,但还是很好吃。本来剩下四个,刚好一人两个,黎曦看他喜欢就多给他分了一个。中午的时候他还觉得饱,就没吃午饭,撑着头看着黎曦在旅店里加餐。黎曦吃炒饭的时候对他笑,说多奢侈,一道菜放这么多油。苏堇说武当山是亏待你了吗,舍不得给你们吃油吗。黎曦说也没有,但山上的伙食实在是不如外面的,我上次不是给你烤兔子吃吗,我和他们老是半夜出去这样加餐的。
苏堇还是觉得饿。他可能应该起来把饭热一热的,反正炉灶就摆在那里,自己热一热不要多少功夫。但是他不会用这种做饭的炉子,想了想他觉得烦,索性身子一扭,蒙头睡了。
可他闭着眼半天就是睡不着。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子里乱撞,黎曦跌在地上看着他,苏堇知道自己背叛了黎曦,黎曦马上就会查到,过去的日日夜夜全都充盈着欺骗。他想黎曦那样一个天天叫嚷着要当大侠的人,得知自己一直再被欺骗,会不会从此看见他的脸便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