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跑出十米远,还能听见,沉知墨回头去找那个小人的身影。
也才八九岁的光景,套着不合身的布衫挤在一众大人之间,瘦瘦的、可怜的……她的孩子也会这样么?方语有能耐独自养活她的孩子么?还是像这样,上不了学堂,只能像小老鼠一样穿梭在街头,挣些碎银贴家用?
沉知墨坐回原位,用健康的手去搅多出来的绷带条,愤怒开始发酵。
“墨墨,手还痛?”身旁的沉春兰出声询问,她摇头。
车停了,赵管家搀她下车,安瑟尔修女预先到门口来拦她,“密斯沉,我说过多次,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这是清修的地方,请您离开。”
沉知墨不说话,赵管家上前递出一封信,“安大人,这是傅部长托教会写的介绍信,我们只打扰一会,找着人就走,拜托拜托?”
与信一起递出的还有一封红包,修女只收了信,拆信确认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喃喃着经文背身走向十字架。
“小姐……”赵管家小心观察着沉知墨的表情,只见沉知墨眯细了眼睛,她赶忙对后面的佣人们说道:“走!”
修道院的守卫兵为她们指引道路,虽然手握文书,佣人们还是胆怯地低着头,现下世道,德国人最不敢得罪。
棍子扬起的风擦过鼻尖,方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不躲还好,一躲沉知墨更加来气,“妈!去把妹妹抱回来!”
沉春兰横插进两人之间,笑得几近谄媚,她冲方语摊开臂弯,方语犹豫半晌,还是将孩子送了过去。
“呀!我可怜的小孙孙,瘦了、瘦了……”沉春兰的心思被怀里的孙女吸走了,颠簸着怀抱踱到一旁。
殊不知话听进沉知墨耳里,愤怒瞬间翻了一翻,刚放下的棍子又呼哧扬起,“你要作死!自己去死!带着我的孩子干什么!”
方语捏紧拳头,脸颊还挂着残余的泪痕,倔强地立在原地不动。
“死狗!”
木棍砸到肉发出噗的闷响,方语下定决心不吭气,可这一下砸到骨头,她耐不住哼了一声,这一哼哼连着的就是挥出残影的毒打,有一下砸到膝盖骨,方语捂住膝盖,立马另一边又挨了一记,她蜷缩到地上抱住头。
“你还知道痛!你还知道痛!”
沉知墨打红了眼,受伤的手欲跟着挥棍子的手挥动,一下把她脖子扯下去,脖上的压力让她更加疯狂,棍子溅上一点血沫,沉春兰眼看刹不住了,赶紧把听雨交给佣人,自己上前拉住女儿,“莫打!莫打!”
思于也来拖沉知墨的腿,“坏婆娘!你疯求了!”
一老一小终于制住她,沉知墨丢掉棍子,方语蜷在地上抖个不停,衣扣被打飞几颗,露出淤肿的肉。
“来!我们走!”沉春兰上前搀扶方语,刚扶起来,方语立刻倒回地上。
沉知墨气颤颤发问:“什么意思?”
“莫问!莫问!就是痛了!你先走!我带小方回去!”沉春兰忙打圆场。
“你让她自己说!”
“嗳!天老爷!我的幺儿!你能叫别个哑巴说话了!”
“我看她还是不知道错!”
这话让方语坐起来了,她抠着地面盯住沉知墨,嘴唇蠕动了几下,呸出一口血。
“你……”
气渐渐消了,这时候最可怕,因为取而代之的将是愧疚与心疼,可关心却怎么也关心不出口,沉知墨只好迎面盯回去,“你什么不服?”
方语又躺下了。
错?她有什么错?
她只知道沉知墨走了,自己被抛下了,她去找她,但她又赶她、打她、一次又一次。
孩子是沉知墨要生,她可以还给她,她自己……
“回!”沉知墨来拉她。
方语把手拽回去藏进袖口,保持住蜷缩的姿势,不动了。
“幺儿,要么我们今天先回去,好不?”
“我不!”沉知墨又有些失控了,她转身在佣人队伍里扫视,“你们去……”
“哎哟,表姐做什么闹成这样?”
偏偏这时候……沉知墨感到头晕,人群中穿出一位婀娜的美人,“你的孩子你自己带回去,阿语,暂时归我管。”
“凭……”
季曼笙一笑,“没有凭什么,一来阿语不想跟你回去,二来,她住你家也不方便。”
不方便?
心智慢慢回拢,沉知墨眼神清明了些,傅英愈逼愈紧了,此次写介绍信也是托借寻女的名义,要是傅英起了疑心,稍微查查……
她默许了季曼笙的话,却又有不甘。她来到方语跟前一起趴下,学着方语的样子用脸贴住地面,去盯方语的眼睛,方语缓慢地眨着眼皮,睫毛蓬蓬搭了一迭尘土,眨到最后干脆不眨了,只留给她两只眼皮观赏。
“我明天来找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