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都是各地送回的有关税法的奏疏,皇帝并不瞒着女儿,任由她鬼鬼祟祟地偷窥,挑出几样着重放到她面前,有心考校。
姬无拂对税法颇为关心,也能说出个二三:“眼瞧着国库是丰裕了,只是各地铜钱尚且不足数,有些地方暂时用粮食、绢布缴税是可行的,但如果有朝一日粮食丰足、绢布亦贱,铜钱愈贵,这事就做不得数了。再有庶民不敌胥吏,稍加克扣,天长日久绝不是小数目。可惜,这种事只有尽力避免,从无彻底根除的。”
皇帝笑:“各州府铜钱、绢布、五谷各有价格,只能尽力调整,不至于叫百姓所缴与国库收成差距过大也就是了。”
“是啊。”姬无拂喃喃,“世上总是有很多事要稀里糊涂地过的,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
皇帝道:“那你还要去受路途风尘之苦吗?”
“要去的。”姬无拂用理所当然地神情直面皇帝,坦坦荡荡道,“我已经受了诸多好处,出门在外衣食无缺,并不算吃苦,我心里很畅快。反倒是住在新都里,把人心房都住小了,来来往往的人我明知他们有所求,我也能体谅,偏偏他们求得不可爱、不可怜、还有饕餮一般的胃口,见了总是厌烦。倒不如外面的百姓,因所得最少,我略略分享一些衣食出去,就能得到天大的感恩,何乐而不为?”
皇帝失笑:“人皆有胃口,大小是天性,若是碰上了贪婪不知足的百姓,亏了本又不得感恩,你又如何?”
“我不缺财帛,也不缺人跟随,就偏好这份感恩。但这是我自己选的,不感恩便不感恩罢,我换个人就是了。天底下除了土,就是人最多。总归我身上的吃穿用住也取之于民,我也没怎么感恩过。”
寻常人都是越长大双眼越浑浊,姬无拂的眼睛却越发澄澈,皇帝能从中瞧见自己的倒影,天赐的女儿与她容貌相似,却不知不觉长成了全然不同的人啊。
皇帝拍拍女儿手背,叫冬婳上前:“把东西给她吧。”
冬婳捧着锦盒送到姬无拂跟前,姬无拂打开一瞧,长短不齐的两柄剑,拂开剑鞘,剑身在昏暗中仍然能见隐隐寒光,可见是精心养护得主人珍爱的。姬无拂拿起把玩,爱不释手,在剑柄末端读到两个字,长剑为“长”,短剑为“善”。
长善二字是皇帝受封太子之前的封号,这对参差剑必然是皇帝心爱之物。
姬无拂毫不客气地抱在怀里,生怕皇帝反悔:“这样的宝物,阿娘给了我可就不许再收回去了。”
皇帝摆摆手:“拿去吧,给你防身用。若是用这剑杀了人,赦你无罪。”
姬无拂抱着锦盒蹦出徽猷殿,一蹦三尺高,心底偷偷设想,先半夜去把哪个讨人厌的抹了脖子。一路偷笑着走到烛龙门外,姬无拂也没想起来哪个人,她有仇当日必报,哪儿有隔夜仇啊。
姬无拂捧着臂长的锦盒往外走, 宫道间不少人为之侧目,姬无拂也不怕人看,环视一周宫人官员的脑袋视线不自觉低下去, 避开秦王面色。
实际上姬无拂高兴的心情都要从眉宇间溢出了, 垂珠伸手要接也被她避开:“这是阿娘赐我的,我自己拿着就好。”
垂珠抿唇一笑:“定是圣上赐了极合大王心意的好物件了。”
“是啊, 以后这对剑就睡我边上。”姬无拂亲自抱着锦盒跳上车, 将锦盒往腿边一摆, 一副要和参差剑形影不离的架势。
这可不是单纯的一对宝剑, 还有“尚方斩马剑”的意思在其中,颇有些“见剑如见天子”的意味。
从徽猷殿出来, 姬无拂是心气也顺了, 见人也顺眼了, 坐在毡车内,一路看过去没有不顺心的景色。
便是撞上太学外争吵打闹的学子,姬无拂也挂着笑, 吩咐卫士:“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当街斗殴。”
垂珠就多考虑些,低声叮嘱一句:“太学有数十外宾就读,说话客气些。”
毡车停下不久, 那些乱成一团的太学生就注意到了,在外围瞧热闹的人中稍微机灵些的已经悄悄跑远了。等到赶车的卫士走近, 大部分的人都做鸟兽散,剩下的尽是些打架上脑子的蠢货和有依仗在身、或者不熟悉大周规矩的人。
卫士行走在外,身上的甲胄就是标志,再看马车形制, 傻瓜也该知道是了不得的贵人来了。
新都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贵人, 因此太学生们还算镇静,尤其是挨了打的三个学生中,有一双绿眼睛的直勾勾盯着毡车的方向。
卫士左手轻巧地握住人群中最迟钝的蠢货的拳头,对方回头张口就要唾骂,卫士下脚踩塌小腿,再用右手按着他的脖子,直将人按跪在地面,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墙角难免有些乱七八糟的杂草乱石,细皮嫩肉的一张脸往地上一磋磨,鲜血当场渗出肌肤。
卫士咧嘴:“哎呀,下手重了些,这漂亮脑门怕是要留疤。”
“啊!”挨了卫士打的学生痛叫一声,偏偏被制得动弹不得,恨恨尖叫:“你知道我是谁——”
“宗小公子,你是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