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堇睁开眼睛的时候没看见人,但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动不了,又说不了话,只能定定的望着面前不断流淌的河水。直到黎曦在他的身边坐下,他看见黎曦的脸凑近了。
黎曦啊哦一声:“你醒了?吃点东西吧。”
黎曦把他扶了起来。也不给他解穴,大概是怕他闹着不吃饭。干粮提前被黎曦煮软了,口感绵软,根本是一坨烂泥——主要还是苏堇现在动不了,不能嚼东西,黎曦只能给他喂稀的。苏堇被塞的感觉嘴里一阵恶心,这东西他放以前绝对碰都不会碰。好不容易熬到喂食环节结束,黎曦又给他喂了口清水,苏堇这才觉得嘴里舒服点。
随后又是赶路。二人走走停停,黎曦领着他走了一路,天色昏黄时二人在一个小镇子驻足。洗漱完毕后黎曦把他安置在榻上,这才让他说话。苏堇定定望了他会儿,什么也没说。
黎曦说:“我也觉得我这样对你似乎不好。你说,我二十几岁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苏堇不答。黎曦就坐在他身边擦剑鞘,又说:“我想到我可能不应该天天这样强行抱着你睡的,毕竟你也不情愿,我这完全是在强迫你。”可他马上叹气,“但二十几岁的我兴许真会在这里和你做君子,我现在倒觉得,你这人吃软不吃硬,还是先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好。阿堇,你心里应该有我的吧?不然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现在后悔那时候没杀你。”苏堇语气淡淡。
他们是在一个冬天遇见的。黎曦想去拜访庙里他师傅的旧识,却在山腰见到了苏堇。山里下着很大的雪,黎曦看见了一串血脚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没有多想就跟了上去。脚印边拖着一长条蜿蜒的血迹,渐渐深入山林之中。呼啸而过的北风打在脸上和刀锋一样尖利,他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苏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人的名字。
苏堇就静静的站在那里,身边七零八落的躺着几具尸体。他面容平静,黑发披散,一双锐利的眼中散着寒意,眼角高高挑起。他走过来时苏堇侧头看他,似乎带着几分轻蔑之意。苏堇手中那时还抓着一人被砍掉的脑袋,白净修长的手指上沾满血浆。大风托起他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角,如火焰般在风中肆意飞舞燃烧。
黎曦总是忘不了那一天。他觉得苏堇好像神仙,除了神仙谁能生出如此清冽而不近凡尘的气势。可他又发觉苏堇似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剑下不知有多少冤魂。他望着苏堇,苏堇也望着他。
他说:“你……”
苏堇说:“只是杀了几个贼人。怎么,嫌我脏了这清修之地?”
黎曦不觉得苏堇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恶人,然而苏堇却因此更加恐怖。苏堇对那些欺男霸女的山贼土匪同样没有好感,是为祸一方的匪首也好,是惩恶扬善的大侠也罢,苏堇的剑从来不问来人的名字,也没有谁的脖子不能被他的长剑斩断。他只是刚好见到了苏堇杀死几个惹他不高兴的毛贼,他于是走过去,问:“你是来拜访老方丈的吗?”
苏堇偏头说:“我只是来看看。”黎曦后来知道了,他想来看看这庙里的僧人有没有参与过那日围猎的。不过那时候他不知道,只说:“我可以给你引路。但你这副打扮,我恐怕他们不会让你进去。”
他引着苏堇给苏堇换了身新衣服,现在想来也许苏堇有些嫌弃,但也急着想去庙里看看,因此没有发作。下山时苏堇自己又去置办了一身新衣服,黎曦自顾自的叽叽喳喳在苏堇身边聊起,说自己师承武当,现在师傅放他下山,他来给师傅看看故交,随后就要去江南了。
苏堇说:“江南?你认得路么?”
黎曦说:“我师傅给我指了条路,去了之后坐船南下就好。我听说那边好看,也热闹。”
苏堇说:“我能与你同行么?”
黎曦满心欢喜的应下来:“我早盼着你这么问了——我正缺个同行的人呢。”
黎曦很喜欢苏堇。他与苏堇一起漫步江南时,他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他和苏堇白日在歇脚的位置醒来,有时候他看见苏堇在无人的地方练剑。那时候他与苏堇已经相识一年,冬日过了,开春的时候外头漫着一股花香,带着点南方特有的潮湿气味。苏堇那时候也许是已经信任他,也许是觉得他确实一无所知,所以练剑并不避着他。
他倚在远处看苏堇练剑,而苏堇大抵是发现了他。苏堇衣袂翻飞,手中的剑发着寒光,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而后他看见苏堇手腕一翻,挑下身侧花丛上仍带着露珠的花蕾。苏堇的手腕很稳,花蕾在剑尖轻轻颤抖着,嫩粉的花瓣中滑落几滴晨间的露水。他看见苏堇朝他走来,身上似乎带着松木气味,雪白的衣袖在他的眼前晃过,娇嫩的花蕾便落在了他手中。
他转头时,苏堇的长剑已经入鞘,他只听见苏堇冷冽的声音从后头飘来:“送你。”
黎曦说:“我?”
苏堇说:“人家说鲜花赠美人,但我觉得赠英雄也未尝不可。”
黎曦说:“我也算是英雄吗?”
苏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