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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复翻来不去睡不着。
他实在不习惯这种天刚黑就躺下的作息。
奈何边城不像京城,入夜之后家家户户油灯就熄了一半。
刘复今日跟着骑马出去接公主,他也觉得自己本来应该腰酸背痛沾床就睡的,结果现在腰是酸了背也痛了,人还精神得很。
他一骨碌鲤鱼打挺坐起,也不喊侍从,掌了个蜡烛就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陆少卿,陆老弟,阿惟,你歇下了吗?”
门外捏着嗓子的声音响起,陆惟很想装听不见,但是对方锲而不舍,非要喊到他应声为止。
刘复裹着被子蹲在门口,手上烛火都快熄了,他也不肯回去。
“陆郎,惟惟……”
声音随风顺着门缝飘进去,像夜半鬼叫。
张掖郡小,刚收回来没多久,连都护府也尚算简陋,李闻鹊将城中官驿里最好的正院匆忙收拾出来之后就静待公主入住,而刘复和陆惟等朝廷钦差只好退而求其次住在紧邻的别院。
别院条件有限,陆惟跟刘复的屋子都是挨着的,陆无事等随从则住到楼下去了。
“陆四郎,开开门嘛!”
刘复这一顿鬼哭狼嚎,连陆惟在家族的排行都叫上了。
“陆——”
门终于打开。
刘复喜出望外,抬头一看,陆惟衣冠楚楚,没有半点惺忪睡意。
“你也还没睡着呢?”
“门外嘈杂,无法安眠。”
陆惟转身回到桌前,手里还捏着未干的毛笔。
刘复自动忽略对方的嘲讽,打蛇随棍上,跟在后面入内,直接往暖炉旁边一屁股坐下。
“外头可冷死了,这鬼天气,比京城难熬百倍,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他边抱怨边扭头,看见陆惟桌案上两叠高高的手札,倒抽一口凉气。
“你该不会把公务从京城带到这儿了吧,大理寺少了你就不转了?!”
“这些都是从光化到景德年间,近十余年的悬案疑案,其中许多至今仍未结案,但也无人追查了。”
从京城到张掖一路长途跋涉,乏味枯燥,陆惟就将这些陈年旧案作为解闷了乐趣。
刘复狐疑:“这么多年的悬案,还能破吗?”
陆惟:“大多不能。”
但是每一个案件背后,都隐藏鲜为人知的民情。
朝堂大员习惯通过邸报或各地呈上的奏疏来了解民生,陆惟却发现,从这些迟迟悬而未决的案件里,可以窥见一个国家百姓的生活细节。
“妻刘氏杀夫案,夫妻成亲八年,夫张六打渔贩鱼为生,八月十六清晨出门打渔未归,三日后,因野狗刨食断手被人发现报官,张六横死被埋家中后院一事曝光,刘氏被认定杀夫凶手,报明年秋后处斩。”
刘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念到这里,咦了一声。
“这是去年的案子,后面不都复核定下结论了,怎么还是悬案?”
陆惟道:“案发此前三个月,张六的街坊邻居曾数次看见他出入当铺,也听见他们夫妻俩因典当刘氏嫁妆,起过几次争执,刘氏曾扬言要杀了张六。”
刘复:“那不是很清楚了?刘氏不忿张六没有收入,还要典当自己的嫁妆,趁他不备的时候将他杀死。”
陆惟:“张六是渔夫,打渔是个力气活,张六打渔多年,拖拉渔网需要很大臂力,张六力气只会比屠夫大,刘氏一个弱女子,很难在张六清醒下将他杀害,就算是将他灌醉趁他睡着时杀人,那么杀人后为何还要分尸埋在自家后院?左邻右舍既然能听见他们夫妻吵架,那么刘氏分尸的动静,邻居肯定也能听见,这点是说不通的。”
刘复语塞。
陆惟又道:“还有,两人成亲八年,膝下唯有一女,根据邻居供词,张六平日虽然诸多埋怨,但对女儿委实疼爱有加,刘氏同样也是爱女如命,有这个女儿在,刘氏杀夫,女儿就会变成孤儿,即便为了女儿着想,她也不可能为了几句口角就干这种事。”
刘复:“那你后来是查出什么了?”
陆惟:“洛州境内从去年八月起连续两月左右无雨干旱,无鱼可捞,张六没有生计收入,只能四处打短工,帮人搬点货物维生。为了贴补家用,刘氏也去接了些针线活回来做,给她活计的是洛州本地大户钟家,钟家仗着跟洛州刺史有亲,纵容独子为非作歹,专门对有姿色但家境贫寒的女子下手。”
有姿色,才能入钟大郎的眼,家境贫寒没有背景,出事了也无法上告,只能认栽。
“张六死亡当天,刘氏被喊到钟家,说是有个新花样让她绣,非得当面说,当天晚上刘氏回来,张六却一直失踪,她怕名节有损,也知道钟家与官府关系匪浅,直到被抓也不敢声张。她被认定杀夫之后,曾多次喊冤,但已无济于事。”
刘复听得入神,不由皱眉:“那张六和刘氏的女儿呢,两口子一死一被抓,女儿岂非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