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不剩多少力气,想摸摸少女的头,却连这个动作都难办到。
老了可真麻烦,身体的部件像生锈坏掉,用起来特别不方便。她时常羡慕老伴走得早,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了,不用受时间和病痛的煎熬。
乌喃主动往前凑,低着头,将外婆的手放到自己头上,小猫似的蹭了蹭。
她好想念外婆,想念外婆这样摸摸她。
“乖囡囡”,外婆侧着身子,笑得很开心,那个笑容包含了太多,有欣慰,有难过,有无奈,有祝福。
“还是和以前一样乖啊。”
乌喃半天没有动,心跳得很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前。
外婆用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和对待陈灯一样亲昵对她。
“回来吧,外婆走了,小灯会很害怕,回来陪陪她,好不好。”
霎时,乌喃眼里涌出泪来,说不要,外婆我回来,你不要走。
“你走的那阵,小灯特别难过,夜里睡不着,我陪她睡,她说,她一闭眼就看到你的尸体,怎么都忘不掉。”
“所以对不起啊,我不想让她看着我走,你跟她说……以后想起外婆,就想起漂亮的样子。”
“想想真好啊,临了要走,还能见你一面。”
急救铃被摁响,发出尖锐的鸣声,医生护士涌入病房,在一片混乱中,乌喃看见外婆安详阖目,仿佛是平常的一次睡下,只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买回来的那份小馄饨还冒着热气,陈灯喘着气,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那条变成直线的心电图,走过去,阻止了医生的抢救。
“让她走吧。”
“她想走的。”
直到父母从国外赶回来,陈灯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外婆离开前,絮絮叨叨交代了太多,比起突然的离开,如此体面又圆满得多。
还要遗憾什么呢,该知足了。
陈灯的表现,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平静,因而让人担心。
陈灯将外婆的骨灰撒在海边,随便飘往哪里,飞上天空,遇上一只鸟,溶进水里,遇见一条鱼,大概都是外婆想要去到的世界。
最想去的,应该还是外公身边。
他们肯定见到面了。
结束这一切,陈灯感到累了,在海边坐了一会,望着茫茫的天际,许多海鸥盘旋萦绕,形成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温暖,海边的风仍然很大。
小时候,外婆经常带她来这片海边玩,还有乌喃和其他几个人。他们挖贝壳,找螃蟹,埋沙堆,他们在前面跑,外婆在后面喊,想想,怎么都成了那么远的事呢。
一转眼,她长大了,乌喃走了,外婆也走了。
其实外婆的离开让她想了很多,譬如乌喃的死,似乎也该学着释怀了。
外婆想离开,乌喃又未尝不想离开呢。
生是一种选择,死也是一种选择,甚至可能比生更加慎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可还是不免伤心。
脖子突然多了一层温暖触感,是条橘色小花围巾,陈灯抬头,顺着女生坐下的动作,视线落下,收回。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半晌,陈灯先开口。
“我外婆走的时候,痛苦吗?”
“不痛苦。”
“喔,那就好,我以为人死都很痛苦呢。我有一个朋友,她……”
陈灯顿了顿,说不下去,心里郁结得很,堵在胸口,想哭哭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办。
回去睡一觉吧。
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往回走了两步,又因身后的呼唤停住步伐,怀疑海边的风吹坏了大脑,又或是悲伤过度产生的幻想。
“阿灯。”
陈灯摸摸耳朵,静止两秒,继续向前,那声音再次响起,来自身后,被风吹到耳边,尽管不大清晰,但能确定,来自现实。
回头,坐在沙滩边的少女面容白皙秀气,有的发丝被吹得纷飞,有的发丝掩在蓝色的围巾,露出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此刻喊她的时候弯弯的,在笑。
“阿灯。”
“陪我再坐一会儿吧。”
像以前那样,我们再坐一会吧。
就这样,静静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