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勇难得在家,煮了猪食一样糊涂的粥,试图喂给床榻上形容枯槁的女人吃。
他不太会做饭,最简单的粥都能做得惨不忍睹,玉米粒混着白米,汤汤水水地滚了一桌,看着糟心。
岑先勇自己也烦躁,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妻子还是对这碗粥,他摔了碗,蹲在门槛上抽烟,看到岑北山回来,身后还领个小的,他冷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烟来,“哪里捡的小乞丐,谁啊?”
岑北山把那小孩往自己身后拉,挡住烟,侧着身子进门。他闭着嘴不说话,这幅样子惹得岑先勇又想发火:“你对着老子摆什么脸?”
他越想越来气,音量抬高:“你板着个死人脸给谁看!”
他冲进房内,顺手抄起桌边地板上的一个空酒瓶,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推开卧室的门,儿子背对着他坐在床尾,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女人瞪了一眼,“大喊大叫做什么?”
久违的责备。岑先勇脑子空白,手上的瓶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碎。
岑北山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抱着小孩子哄的母亲,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
“北山看着妈妈做什么?”女人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眼睛弯弯的,十分漂亮,“是不是饿了?妈妈去给你做饭。”
说完舍不得似的,亲亲怀里的小孩子,弯着腰,牵着小孩子往外走。
侧北山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早知道有个小孩子就能解决问题,他偷也是要偷一个的——岑先勇颓然地坐在地板上,抬手摸了一把脸,突然问,“那孩子是谁?”
岑北山想,他哪儿知道呢,可是岑先勇像是魔怔了一直问,他被烦得不行,脱口而出,“我弟弟。”
“你瞎说什么!”
“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弟弟了,”岑北山站起来,说,“爸,你要记住。”
岑先勇满口脏话,“你还命令起老子了!”
却没再提别的。
岑北山走出卧室到厨房,还在厨房门口就闻到一阵糊味,他冲进去,原来是锅里的油燃了,他飞快地拿起一旁的锅盖盖在锅上。
母亲有些呆滞地后退一步,然后像是从梦里醒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妈妈糊涂了,连饭都不会做了。”
岑北山拿开锅盖,里面的菜已经焦了,却还能辨认出来是炒的番茄炒蛋。
他喜欢的。
身后妈妈在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想着你喜欢的,也没有放糖、哎、怎么就……”
本来以为被忘记了,原来还没有。岑北山莫名地有点鼻酸。
“没事的,妈妈,”他轻声地安慰母亲,视线突然对上母亲腿边的小豆丁,他蹲下去,问他,“没关系的是不是?”
本来以为那孩子是不会说话的,他看上去有些傻,一路上也并不言语,此时却突然地点了点头。
怯生生地“唔”了一声。
“妈妈,弟弟也说没关系呢。”
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两个字说出了口——其实岑北山连那个流产没有了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还来不及期待这个小生命,就已经开始恨他了。
他自己也唾弃自己,竟然要恨一个甚至没机会来到这世界的孩子,于是还没有学会恨,就已经学会了内疚,而如今这份内疚好像被一只很小的手抚平。
就像是抚平妈妈心上的创伤一样,慷慨地将他也一并治愈。
和妈妈还有这个小小的孩子抱在一起的时候,岑北山蓦然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老天爷把他生命里缺失的那片碎片还给他了,他终于又有了圆满这一生的机会。
弟弟,弟弟,这个没有血缘的、却又命中注定要和他一声所牵连的人,懵懂无知又在路上经历了许多辛苦、终于还是在他差点就放弃的这一年,回到了他身边。
后来想想,他用了回这个字,而不是来,好像他潜意识中已经认定了这个小孩子命中注定就是为了当他弟弟来的,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好笑,说出来被岑越嗤之以鼻。
“你这个人,真是,全世界都围着你转?”岑越有模有样地教训他,“哪儿有人是为了你生出来的?哪儿有人是只为你而来的?”
他忍不住笑一下,“真的没有吗?”
捞一下身边那孩子的腰,逗他,“真的没有?”
双腿乱蹬,岑北山还费了点功夫才把人按住,两个人大闹一番,哭哭笑笑吵得不行,最后不知道是谁先投降的,就抱成了一团。
他听见那人伏在他的心口,说:“唔,是有的。”
他是不接受模糊的答案的,很执着,问:“有什么?”
“你真是……?”比他年纪小的人,却有点长辈的语气。
但还是好好回答他,“有人是为你而来的。”
“我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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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震惊——不是因为知道了我是个敢于抱小学生大腿的流浪儿童,而是因为得知我的名字竟然是岑北山取的